腊八
岑三娘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她听得明白,是奶娘在喊百草端药来。
奶娘扶起她,身体窝在一处极温暖的怀里。岑三娘满足的把头往她怀里拱了拱。
她努力张开嘴,喝了药,她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一颗甜甜的果脯喂进了她嘴里。她下意识的含着。心想五分银子一罐,好贵哪。等到开了春,让百草去买些新鲜的,自己腌渍好了。她记得糖渍梅子的做法,一层白砂糖一层梅子,把罐子封好了,搁上月许就能吃了。多做点,回头让百草拿去送院子里的丫头,又省下些打点的银钱
被窝好暖。她迷迷糊糊的,舒服的呻吟了声。突然想起李氏留下来的那口樟木箱子。来了三房,那箱子抬了来没?她得提醒奶娘一声,当心别被三房的堂祖母搜了去。
岑三娘用力的喊许氏,许氏像是没听见似的,背对着她正在训斥百草。她急出一身汗来,许氏终于转过了身,那么温柔的给她拭着额头的汗,喜悦的:“多发几身汗就好了!”
“妈妈!”岑三娘喃喃喊着她,手指轻轻的捏住了许氏的一角衣襟,心里踏实起来“你不要走”
像蚊子扇翅般的呓语惊得方妈妈从炕沿跳了起来,大着嗓门喊着:“少夫人醒了!”她朝外急走着“快去告诉老夫人!叫大夫进来!”
迷糊的看着许氏走了,岑三娘眼角的泪就滑落下来,用力的想撑起身拦她:“你别走!”这么一用力,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人又陷入了昏睡中。
四周好热,冲天的大火与浓烟席卷过来,她将装水的缸滚到了水里,人跳了下去。空气与水隔开了声音和光线。岑三娘默默的想,她会活下去的。
空气越来越少,她呼吸不畅。再忍忍,再忍忍滕王就走了。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去推扣在头顶的水缸,却怎么也推不开,她挣扎至无力,绝望的想,这么大的火势,空青以为她烧死了吧,他不会再来了
水缸突然被人用力掀开了。一口凉爽的空气直扑过来。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被人抱进了怀里:“空青,你来了?”
她看到他对她笑,她也高兴的想笑,突然看到他愣愣的松开了手。
她疑惑不解的望着他,看到他仰面倒了下去,胸前密密的扎满了箭矢。
“啊——”岑三娘捂住脸发出一声尖叫。
这叫声像利刃划破了阻挡她五识的隔膜,岑三娘脑子一醒,明明白白的听到杜老夫人的声音:“总算退了热 了。”
她半睁开眼睛,渐渐看清楚了床前的人。杜老夫人,燕婉,方妈妈,阿秋夏初,唯独没有杜燕绥。
眼角湿润着,不受控制的流着泪。梦是那样真实,真实的让她害怕。
“醒了,总算醒了!”杜老夫人拿帕子按着眼角,手紧紧的握着她的。
“相公可有信来?”岑三娘喃喃问道。
杜燕婉就哭了起来:“嫂嫂你别担心他了,你都快把我和祖母吓死了!”
杜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笑道:“放心吧,听去就打了场胜仗,歼了三百人。”
方妈妈笑吟吟的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少夫人,奴婢给你熬了锅鱼片粥,用砂锅小火熬的,喝了几天药汤,吃碗粥吧。”
是方妈妈啊,不是奶娘。岑三娘虚弱的笑了笑。对杜老夫人道:“母亲的后事”
“你这孩子”杜老夫人慈祥的看着她“杜家这么多人,不少你一个。安心把病养好才是正事。”
她扶着尹妈妈的手站起来,脸上带着松懈后的笑容:“祖母回去了。让燕婉陪着你吧。”
“别!”岑三娘轻声道“我这里有方妈妈,还有一屋子丫头。家里的事帮不上手就算了,不能再拖着燕婉。都去吧,我身体好着哪,养些天就好了。”
杜燕婉红着眼睛点头:“嫂嫂你安心养病,府里有我呢。”
等她们都走了。方妈妈乐呵呵的扶着岑三娘靠在自己怀里,阿秋拿了张帕子围在她颈下,夏初就端着碗鱼片粥坐在炕沿喂她。
她似知道岑三娘在想什么,轻声的给她听:“您烧得跟个炭人似的,迷糊了三天。丹华姑娘回宫复命,皇上赐了御医来开了方子。方妈妈用老姜蘸着酒给你擦身子,今日才退了下去。”
方妈妈得意的:“少夫人拉着奴婢不松手,一直喊着妈妈别走。奴婢陪着您就想起小时候发热,我老娘就这么干的,果然有用极了。”
岑三娘咽下一小口粥,精神又好了几分:“难为妈妈了。”
“少夫人专心喝粥,这是奴婢份内的事。”方妈妈很开心。能被岑三娘念着不忘,比赏她做内院管事还开心。
夏初接着道:“大房的大夫人来帮着操持。您病着这几日,二房几位夫人,还有八小姐,十一小姐都来瞧过您了。哦,舅太太和二爷也来过。”
“还有尉迟三夫人,岑家二夫人,岑家少夫人都来过了呢。”阿秋也接了嘴。
慢慢的,居然在长安积攒下这么多人脉。岑三娘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安心养病,别的事不操心。有那么多人,不少我一个。”
实话,岑三娘和张氏的感情并不深。只因她是杜燕绥母亲,她只做她该做的。有那么多人,燕婉也回来了,实在轮不到她撑着病体去挣表现。
她努力让自己多吃一点,一碗粥也只喝了大半就喝不下了。阿秋给她擦了嘴,端了水漱口。方妈妈又让她靠着坐着消食。
岑三娘就问了句:“丹华回宫去了?”
阿秋就答道:“是。丹华姑娘回宫了。奴婢想起来了,她腊八节定讨了差事给您送粥来。”
丹华腊八节来,是想来看望她还是岑三娘想起了武昭仪让她做的人偶,心里有了底。“今天是几号来着?”
“少夫人,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七了。您只睡了三天。”阿秋道。
岑三娘示意方妈妈让她躺下,炕烧得暖,让她忘记了太液池冰冷的水。她阖上了眼睛:“知道了。我再睡会儿,吃药时再叫醒我。”
几人给她盖好被子,放下了帷帐。夏初带着逢春在罗汉榻上做针线。阿秋则领着暖冬去煎药。方妈妈舒了口气,精神抖擞的去了正气堂听杜燕婉安排活计。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岑三娘默默的想,她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养好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以后的几天,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见好。
过了头七,张氏也不能移灵,要摆到杜燕绥回来。所幸是冬天,不必买冰,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大夫人已经回府去了。杜静姝每天都叮嘱丫头来探病。等她大好了再来找她。
国公府因为张氏停灵在正院,闭门谢客。二房几位婶婶也许觉得晦气,没有来蹭饭添乱。一时间府里显得分外平静。
岑三娘完全好了,离腊八节只有三天了。
她带着丫头给老夫人请安,杜老夫人见她面色红润,喜的眉开眼笑:“今年腊八,咱们总管一家人能平安坐一起喝粥了。”
为着老夫人这句话,岑三娘吩咐买了很多做腊八粥的材料,冬日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时,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坐在小凳上捡各种豆子。纵然都还穿着孝衣,脸冻得通红,手指也冻得像萝卜条似的,脸上已有了开朗的笑容。
“别急着掌事,让燕婉多做点也好。”杜老夫人如此劝岑三娘。
细细一想,燕婉总要嫁人,现在多做点,将来嫁过去操持家务也有经验。最主要的是,张氏过世,最难过最内疚的是杜燕婉。她总觉得没在府里陪张氏最后几个月,心里愧疚。一得空就跪在张氏灵前诵经。生生的把一个性子活泼的姑娘磨得安静下来。
岑三娘正想抽出时间把人偶赶出来。就给杜燕婉找了事:“入冬以来,咱们家还没给下人们做冬衣。我病才好,精神不济,这事你帮嫂嫂的忙可好?”
岑三娘几乎是拼了性命把她接回来。她什么杜燕婉都只有点头的份。回头就找了织造房的王妈妈商量。点人头,算布料,需要采买哪一种,都亲力亲为。
有事做了,精神渐渐好起来,心情也开朗不少。
晚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在动脑筋:“最厚实的葛麻做两身夹衫,还是薄啊。”
这时候还没有棉花,冬衣都用厚重的麻布做。贵人们都穿大毛衣裳,用羊毛捻线织袜子。下人们就只能多穿几件御寒。
岑三娘就问她:“市面上什么皮毛最便宜?”
杜燕婉来了精神,细细给她听:“羊羔皮又便宜又好,可咱们家现在没那么多银子给下人买来做衣裳。”
“兔皮呢?”岑三娘问她。
杜燕婉摇头:“兔皮硝制起来和羊皮一样费时,还小,且掉毛。而且数量不多。”
岑三娘一拍脑袋...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