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卓慕秋两眼猛地一睁,失声叫道:“佟福!怎么是你”
佟福道:“三少恕罪,老奴不得已。当日老奴是诈死的,为瞒西门厉,也为暗中照顾三少。是金哥儿帮了老奴的忙。”
卓慕秋霍地转过脸来道:“金兄,是你”
十丈飞红截口说道:“佟老人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我带着重病摇摇晃晃地到了‘无人渡’,倒在佟老人家酒馆儿门口,佟老人家救了我。可巧这时候西门厉前来强索‘血花录’,佟老人家受他一掌诈死,要我代他留在无人渡等候三少自大漠返来,这样暂时可以摆脱西门厉的骚扰,也可以让佟老人家有足够的时间练那‘血花录’头三页上所载的奇绝武学,以便后日帮三少对付西门厉”
卓慕秋扶起了佟福,道:“佟福!你可害我好难受了一阵子。”
佟福道:“老奴该死!?卓慕秋道:“对我,你不该说这种话。我一直拿你当我的长辈。”
佟福道:“您这是折老奴”
卓慕秋道:“你不该这么说。遍数‘剑庄’,对我好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我娘过世了多年,你也照顾了我多少年,你我之间不该有主仆之分。你健在,我还能看见你,上天对我已经是相当恩厚了!”
佟福老泪夺眶,道:“三少!您这么说,叫老奴怎么受得了?老夫人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虽结草衔环也不足言报”
卓慕秋伸手抓住了佟福的手,道:“别说了,佟福!只你健在,西门厉加诸于我的,我可以忍受。走吧!咱们远离这个地方,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清静渡日去。”
佟福怔了一怔道:“三少!‘剑庄’”
卓慕秋淡然说道:“他居长,‘剑庄’本该是他的,我无意跟他争。”
佟福两眼猛睁,道:“三少!您,您知道了”
卓慕秋道:“只能说我想明白了。前前后后这么多年,我还想不明白么?”“三少!您可知道严姑娘已经变了心?”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严姑娘已经变了心?”
佟福道:“老奴刚才跑过一趟‘剑庄’,她早就知道真象了,而且处处护着他”
卓慕秋“哦”地一声,笑着:“我还以为大嫂她对大哥变了心呢!原来你也真是,她是他的妻子,她不护他护谁?”
佟福道:“您可知道他不是庄主的亲骨肉?”
卓慕秋道:“这是你错了!佟福!我才不是庄主的亲骨肉呢。”
佟福一怔道:“三少您怎么说!?您不是”
卓慕秋道:“这还是我娘临去世之前告诉我的。姨娘生了大哥之后,我娘备受冷落,她老人家逼于无奈才偷偷出庄抱了一个回来的,这件事只有娘跟我知道”
佟福诧异欲绝,道:“三少!这,这怎么可能”
卓慕秋道:“佟福!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佟福定了定神道:“可是三少您不知道,大少也不是庄主的亲骨肉!”
卓慕秋看了佟福一眼,道:“你怎么知道大少爷不是庄主的亲骨肉?”
佟福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这件事老奴略知一二,说来说去只怪庄主千不该万不该当年又娶了二房”
“我娘没有为卓家生下一儿半女,庄主唯恐绝了卓家的香烟,只有娶了姨娘,这也是人之常情。”
佟福道:“话是不错,这种事古来也不少见,只是要纳小也得找个好人家的姑娘,而庄主带回来的却是”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佟福。”
佟福道:“三少,老奴说的是实情实话,本来老奴身为下人,是不该诉说主人的不是的,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也是明了眼前这件疑案的关键所在,老奴不得不说。”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你说吧。”
佟福道:“老奴原不知道二夫人是什么出身,可是老奴知道当年庄主把二夫人带进剑庄的时候,二夫人是带着身孕进门的,因为二夫人进卓家之后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大少”
卓慕秋道:“听我娘说,当年庄主是在离家半年之后才带着姨娘回来的,有这回事么?”
佟福道:“是的,三少,那一回庄主离庄确实整整半年,其实半年还算是少的,在那回离庄之前,曾经有一次一出去就是年把!”’卓慕秋道:“这个我知道,庄主当年经常出门,一年总有八九个月不在家,据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娘无所生”
顿了顿,道:“或许,姨娘在没进卓家之前就怀了大哥,是庄主带她回来的,那次庄主离家整整半年,并不是没可能她怀的是庄主的亲骨肉,是不?”
佟福道:“这个老奴曾经想到过,那么大少既是庄主的亲骨肉,二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大少在庄主过世之后突然成了西门厉?”
卓慕秋道:“那不过是他的化名,既是化名么,还不是随便找几个字”
“不,三少。”佟福道:“化名虽然是随便找几个字,可是老奴以为大少这西门厉三个字并不是他的化名,而是他的本名。”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西门厉三个字是大少的本名?你这话”
佟福道:“你可知道当年武林中有个神秘组织‘天魔教’?”
卓慕秋道:“听说过,怎么?”
佟福道:“天魔教’的教主,复姓西门,单名一个飘字。”
卓慕秋神情一震,道:“西门飘是‘天魔教’的教主?”
佟福道:“不错,这也就是‘海角红楼’那位姑娘千里迢迢,远来中原要找的人。”
卓慕秋一怔道:“怎么,你知道”
佟福道:“不敢瞒您,眼下武林中这些事,老奴了若指掌。”
卓慕秋道:“那,你提‘天魔教’西门飘是”
佟福道:“当年的西门飘精擅刀法,一把刀神鬼莫-,不但快捷而且狠毒辛辣,跟庄主在剑上的造诣可以并称,而如今的西门厉也精擅刀法,号称‘魔刀’,同时老奴亲耳听见有人称他少教主,根据以上这两点,老奴敢断言,大少纵不是西门飘的后人,也必跟西门飘有极其深厚的渊源。”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佟福,这就不对了。”
佟福道:“三少,怎么不对了?”
卓慕秋道:“大少是在剑庄出生的是不?”
佟福点头道:“不错,这是实情。”
卓慕秋道:“那么,西门飘呢,大少是在‘剑庄’出生,在‘剑庄’长大的,并没有跟西门飘在一起,他那里学来西门飘的刀法?”
佟福道;“而事实上,大少就是西门厉,西门厉就是大少,这您是知道的,而西门厉精擅刀法,号称‘魔刀’:这您也是知道的”
卓慕秋道:“我知道,他精擅刀法,可并不一定就是西门飘当年仗以纵横睥睨的刀法。”
佟福道:“话是不错,只是有一点您没有想到,诚如您所说,大少是在‘剑庄’出生,在‘剑庄’长大的,咱们‘剑庄’以‘剑’为名,庄主的剑术独步宇内,那么,大少那快捷,狠毒又辛辣的刀法是从那儿学来的?”
卓慕秋呆了一呆,瞿然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对啊,大少的刀法,是从那儿学来的,是什么人传授的?”
佟福道:“以老奴看来,大少的刀法是在‘剑庄’里学成的,但却不是经过庄中什么人传授的。”
卓慕秋微愕说道:“你的意思是”
佟福道:“而是二夫人藏有一册西门飘的‘刀法’,在大少长大之后暗中交给大少研习,除了这没有别的可能,您想,当年庄主曾打算把他的剑术一并传授给大少跟您,二夫人却以体弱为由,不许大少学剑,恐怕打从那时候起,二夫人就有了异心,把那册刀法暗中交给大少。”
卓慕秋沉吟说道:“姨娘藏有一册西门飘的刀法”
佟福道:“三少,这是十分可能,除了这也没别的可能。”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照这么说,他有八分可能是西门飘的后人,怪不得他藏有‘海角红楼’的‘龙涎香’,这我就不懂了,庄主是个很精明的人,也精明了大半辈子,怎么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知道”
佟福道:“三少,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像您,您说您是夫人抱回来的,而这件事只有夫人跟您知道。”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或许”
佟福道:“或许庄主知道大少不是他的亲骨肉也未可知?”
卓慕秋摇头说道:“不会的,佟福,庄主是不能忍受这个的”
眉锋一皱,接道:“要照这么看的话,姨娘原该是西门飘的什么人,庄主怎会把她带进了‘剑庄’,事先庄主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佟福道:“这恐怕就要去问庄主了。”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奈何庄主已经过世了,要不然这件事定可问个明白。”
佟福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三少,老奴怀疑庄主仍健在。”
卓慕秋一怔,道:“佟福,你说什么?”
十丈飞红突然说道:“三少可还记得我让三少去找的那位地下古冢中的”
卓慕秋霍然转注,道:“金兄,难不成那就是”
十丈飞红道:“佟老人家跟我只是这么推测,却不敢断言,不瞒三少说,那座地下古冢有个洞通卓庄主的长眠处,我看得出,那个洞并不是原有的,而是后来被人挖的,而且我也到卓庄主的长眠处去看过,土里埋葬的只是一具空棺。”
卓慕秋一阵激动,道:“这么说庄主并没有为什么他们告诉我庄主已经过世,而且安葬在东山”
佟福道:“三少,以老奴看,庄主定是发现了大少的阴谋,却无法制止,因而诈死避难等候三少自大漠返来,便是大少用心歹毒害了庄主,而吉人天相,庄主在人土之后又苏醒了过来。”
卓慕秋扬起了双眉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他夺我爱侣,念在二十年手足之谊我可以忍,他夺取‘剑庄’,看在寒贞的份上,我也可以让,然而,不管庄主是不是他的生身父,对他毕竟还有二十多年养育之恩”
佟福道:“三少,严姑娘已经不是以前的严姑娘了。”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你最近见过她么?”
佟福须发微动,道:“不敢瞒三少,老奴刚从‘剑庄’来。”
卓慕秋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异样神色,沉默了一下道:“她最近怎么样?”
佟福冷笑一声道:“她过得很惬意,可比三少您惬意得多,当年,您为她两个远赴大漠,差点没能回来,回来之后又常惦记着她,她全都忘了,如今她心里只有那个西门厉”
卓慕秋道:“这是应该的,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夫妻之间就该这样,要是夫妻双方心里还有别人,还成什么夫妻,又像什么话?”
佟福道:“三少,你怎么还”
卓慕秋道:“佟福,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佟福道:“她要不知道大少就是‘魔刀’西门厉还有可说,她现在明明知道大少就是多年来一直阴谋加害您的‘魔刀’西门厉了”
佟福遂把夜入“剑庄”会见严寒贞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卓慕秋久久没有说话。
佟福道:“三少,您听老奴劝说一句,不值得。”
卓慕秋就像没听见似的,缓缓说道;“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我要先找到庄主”
佟福迟疑了一下道:“三少,您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他。”
卓慕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你是说,我不是他的对手。”
佟福道:“以前他绝不是您的对手,可是现在现在”
突然身躯一矮,跪了下去,道:“三少,老奴该死。”
卓慕秋一怔,忙伸手扶起了他,道:“佟福,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他的对手,跟你有什么关连?”
佟福低着头道:“三少可知道,老奴在‘无人渡’留有一张图,告诉三少老奴已经把那册‘血花录’交给了严姑娘代为保管”
卓慕秋道:“这个我知道,怎”
忽地神情一震,道:“她把‘血花录’给了西门厉了?”
佟福点了点头道:“老奴夜入‘剑庄’,一方面固然为告诉她这件事的真象,另一方面也为找她索回那册‘血花录’,谁知
老奴该死,当初老奴要不把那册‘血花录’交给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她可是真护她的丈夫啊!”佟福道:“三少,老奴”
卓慕秋伸手拍了拍他,摇头说道:“不要紧的,‘血花录’上所载武功奇-博大,不是任何人都能参悟的,大少固然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可是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参悟多少,也不可能有多大的进境,在这时候跟他放手一搏,应该还来得及。”
佟福猛然抬头,道:“三少,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卓慕秋道:“别跟我客气,咱们之间过于客气了会显得生份,有什么事你说就是。”
佟福一脸郑重神色,缓缓说道:“让老奴先试试他究竟已经参悟了多少。”
卓慕秋笑了,又伸手拍了拍他,道:“佟福,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刚说过,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
佟福道:“三少,‘剑庄’的安危存亡完全系于您一身,您不能轻易涉险!”
卓慕秋还待再说。
十丈飞红突然说道:“三少跟佟老人家聊聊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一步了。”
卓慕秋忙道:“金兄只管请,鼎助之情,容我后谢。”
十丈飞红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换了三少是我,三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我虽然相交日浅但却一见如故,三少说这话就见外了,告辞了,异日再谋后会。”
冲卓慕秋跟佟福一抱拳,转身而去。
小青道:“十丈飞红,你别想甩了我。”
飞步赶了上去。
卓慕秋笑了,摇摇头,道:“这位姑娘也真是,其实也难怪,十丈飞红确是英雄豪杰。”佟福望着十丈飞红的背影,老脸上泛起一种异样神情,道:“至少他是相当知机的人!”
卓慕秋收回目光落在佟福脸上。
佟福道:“也难怪,他跟咱们并没有深交,老奴救过他的命,他也帮过老奴的忙,彼此谁也不欠谁的。”
卓慕秋道:“佟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佟福道:“他迟不走,早不走,偏偏在听说西门厉拿到了‘血花录’之后走,这您还不明白么。”
卓慕秋摇头说道:“佟福,别冤枉他,十丈飞红虽然是个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行事但凭自己的好恶,但他却是个有血性的性情中人。”
佟福道:“老奴并不怪他,他也不欠咱们的,咱们没理由勉强他帮咱们去拼命去,老奴只是觉得,这年头儿的人,未免过于现实了些。”
卓慕秋笑笑说道:“其实,人又那一个能不为自己?别过于苛求,人家帮了这么多忙,咱们应该知足了,今夜要不是他,我很可能伤在白娘子那尖尖十指,一双玉手下,夫复何求?我相当感激了。”佟福看了他一眼道;“打从在‘剑庄’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您永远待人宽厚,永远会为别人着想。”
卓慕秋又笑了笑道:“别净在这儿站了,到你那儿坐坐去吧,也好商量商量怎么能先找到庄主。”
佟福恭应一声道:“老奴前头带路了。”
一躬身,腾掠而去。
口口口
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双筷子,一只酒杯,一碟下酒的小菜两块既干又硬的豆腐干,可以数出来有多少颗的花生米。
小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屋子是座小茅屋,一明一暗,暗的那一间垂着一块布帘,明的这一间算是厅堂,摆设简陋,屋角还放着一袭蓑衣。
小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十丈飞红,一只手在玩弄着桌上的花生皮,道:“这是你的家么?”
十丈飞红倏然一笑道:“武林中有几个有家的,你看我像有家的人么?”
小青道:“那么这儿是什么地方,谁的家?”
十丈飞红喝了一口酒,道:“这儿住着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农,他害了重病,我从这儿路过,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埋了他,于是这儿就成了我的暂时栖身处。”小青四下看了看道:“怪不得这儿阴森森的,原来这儿死过人。”
十丈飞红道:“世上这么多间房子,那一间房子里没死过人?”
小青道:“白娘子玉姬那竹楼就没死过人。”
十丈飞红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到竹楼去。”
小青翻了他二眼道:“别惹我伤心好不?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哪,人家什么都不要,宁愿跟你”十丈飞红道:“跟个没良心的,你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而且非输不可。”
小青道:“我可没跟你逗着玩儿!”
十丈飞红举起了酒杯,望着杯里的半杯酒,道:“我说的也是实情实话。”
小青道:“你是存心让我断肠,白娘子那儿虽然没死过人,可是她那座竹楼里比北邛山还要阴森,因为进进出出的都是些鬼。”
十丈飞红浅浅喝了一口,两眼又落在酒杯里,道:“卓三少跟我也是鬼么?”
小青。道:“卓三少不是,你是,要不我怎会让你迷了心窍。”
十丈飞红没有一点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你就只认酒杯么?”
伸手便抓。
十丈飞红有意无意地往后仰了仰身,小青那一抓恰好落了空,他眼皮也没抬,道:“你这话要是迟说几年,我的感受或许会有所不同。”
小青霍地站了起来,绷着脸道:“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十丈飞红举了举杯,道:“跟这杯里的酒一样,入口的时候是辛辣的,但下喉之后却让人浑身舒服乐淘淘的。”
小青笑了。满意了?带点娇羞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讨厌!”
她又坐了下去,探着身子,距离得十丈飞红近了些:“你很喜欢喝酒么?”
十丈飞红笑笑放下酒杯,道:“你看我像个老于此道的人吗?”
小青点了点头道:“有点像,有人说,要不会喝酒,身上要没有汗酸味儿,就不是男人。”
十丈飞红摇摇头,捏一颗花生来放进嘴里,道:“你错了,我身上有汗酸味儿,却是头一回喝酒。”
小青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这是头一回喝酒我不信?”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道:“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小青道:“看不出你还挺会说话的,好吧,我信,只是,你以往都不喝酒,今天为什么特意既买酒又买菜。”
十丈飞红举杯又喝了一口,脸上的神色像在受什么罪,道:“壮壮胆。”
小青一怔,笑了:“壮胆?你怕什么?怕屋里这股子阴森?”
十丈飞红道:“白娘子的竹楼我都去过了,生平见过的死人也不少。”
小青睁大了眼,道:“那你是怕什么,怕我?”
十丈飞红道:“你会比竹楼玉姬白娘子可怕么?比起来,白娘子可说是我生平所见最善良的人。”
小青道:“这就怪了,那你究竟是怕什么?”
十丈飞红摇头说道:“我并不早怕什么.我要去办件事,觉得我的胆气还不够,听说酒能壮胆,所以我要喝点儿。”
小青笑了:“你这个人真是你要去办件事?你要去办什么事?”
十丈飞红倏然一笑道:“打鬼,你信么?”
小青摇了头,但旋即她又点了点头,道:“我信,我可不敢说不信了。”
十丈飞红笑笑说道:“听说鬼气阴森,青面獠牙,长发披散,七窍流血,好可怕,我能不先喝点儿酒壮壮胆么?”
小青眉锋一皱,道:“讨厌,你究竟要去干什么嘛?”
十丈飞红“咦”地一声道:“你不是信了么,信了怎么还问”
小青道:“你别让我着急好不,我真急了可是会哭的。”
十丈飞红摇摇手说道:“你千万别哭,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见不得女人家哭。”
小青道:“那你就赶快告诉我。”
十丈飞红摇头说道:“我什么都能告诉你,唯有这件事不行,不过等我办完事回来,我要是还能回来。我一定会告诉你。”
小青睁大了美目道:“你要是还能回来?什么意思?”
十丈飞红道:“这件事很危险,你想嘛,打鬼的事还能不危险么。”
小青道:“既然你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去”
十丈飞红道:“我这个人就是这脾气,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想去,越是危险的事,我越争先跑头一个,要是一辈子都平平稳稳,庸庸碌碌的,那多没意思。”
小青皱皱眉,道:“别跟我开玩笑好不?”
十丈飞红道:“我这个人从不跟人开玩笑,这次尤其正经。”
小青急了,道:“你究竟是要”
十丈飞红道:“我说过了,等我办完事后我自会告诉你,只要我还能回来。”
小青道:“那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十丈飞红道:“是我带你来的么?”
小青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你在前头,我在后头,就是你带我来的。”
十丈飞红一点头道:“好吧,就算是我带你来的,那么,你赌一赌自己的运气,我去办事,你在这儿等我,三天,三天之内我要是回来了,算你运气好,我照顾你一辈子,要是过了三天我还没回来,那么,离开这儿,另外找照顾你的人去,好不?”
小青脸色变了一变,道:“我怎么知道到时候你是不能回来,还是不愿回来。”
十丈飞红吸了一口气,道:“我拿十丈飞红这四个字担保。”
小青没说话,一颗深邃清澈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半天才道:“我有点明白了,信不?”
十丈飞红道:“你明白什么了?”
小青道:“我有点明白你要去干什么了。”
十丈飞红“哦”地一声笑笑说道:“那最好,省得我告诉你了。”
小青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跟卓慕秋有多少日子的交情?”
十丈飞红微微一怔,道:“没几天。”
小青道:“犯得着么?”
十丈飞红神情一震,道:“小青,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交情的深浅不在认识的日子多寡,有的人一见如故,有的人处了好些日子也谈不拢。”
小青道:“你许他为知己!”
十丈飞红道:“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敬重‘神剑’卓慕秋,他待人永远宽厚,永远会为别人着想,那么我又为什么不能为别人做点事。”
小青道:“你要知道,这不是别的事。”
十丈飞红道:“我很清楚。”
小青道:“你舍得么?”
十丈飞红道:“我看得很淡,要不然我也不会喝这杯酒了。”
小青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拦你,可是,我要告诉你我非跟你不可,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能回来,我跟你一辈子,你要不能回来,我会给你戴孝,为你守一辈子。”
十丈飞红道:“你年纪还小。”
小青道;“我还能不知道我自己有多大年纪么,我比谁都清楚,不过我愿意为你虚渡年华,我愿意为你守一辈子,又没有谁勉强我。”
十丈飞-道:“你跟随竹楼玉姬不少日子,白娘子她算得上是一个高手,你应该知道,对敌过招,厮杀拼斗,不能疏神分心,心里也不能有一点事,最好胸无牵挂,毫无顾虑!”
小青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作违心之论,也说不出口!”
十丈飞红摇摇头,道:“要是这样我恐怕就回不来了。”
“不,”小青摇头说道:“你一定会回来,你得把西门厉的武功深浅带回来,你也怕耽误我一辈子,欠我太多,不是么?”
十丈飞红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小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功力的深浅是丝毫无法勉强的,高手过招相差一发便足以致命,对西门厉,老实说我没有把握。”
小青道:“我知道,有把握也不会喝这杯酒壮胆了,不过我心理有这么一个预感,你一定会回来,因为西门厉在毫不知情,而你是存心找他的,你有杀气,他没有,这,他就稍逊你一分,胆气也要比你弱一分,尤其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你有一腔正气,他有的是一股邪气,你知道,邪永远难以胜正。”
十丈飞红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你,但愿如你所说。”
他推杯站了起来,道:“我要走了,小青,别让我有牵挂。”
小青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作违心之论。”
十丈飞红目光一凝,刹时间两眼之中涌出一种极其复杂,令人难以言喻,也难以意会的神色。
半晌,两眼之中那种异样神色忽然敛去,他缓缓说道:“你自己找吃喝吧,天黑之后紧闭门窗亮着灯,这一带有狼群。”
转身行了出去。
小青站了起来,但没动,也没说话,容得十丈飞红走远.她那双大眼睛之中突然挂落两串晶莹珠泪。
口口口
小青是个会武功而又聪明的姑娘,她把茅屋打扫了一下,虽然摆设还是那么简陋,可是每一角落都却点尘不染,让人有一种改头换面的感觉。
除了特别懒的女孩子之外,女孩子家都有一种“理家”的天性,也似乎天生有这种爱好。
小青不但把屋子打扫得千干净净,而且把摆设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样子,尽管它还是那么简陋,却又给人一种清新之感。
装酒的瓷瓶子里,还有一点酒,小青把它倒了,改装了半瓶水,插了枝屋外摘来的野花。
她把这座小茅屋当成了自己的家,当成了自己跟十丈飞红的新居。
十丈飞红告诫她,晚上紧闭门窗亮着灯,因为这一带有狼群,她利用白天找了不少的枯枝,打了不少的飞禽走兽,这,够她跟十丈飞红吃用好些日子的了。
这两天来她是够忙的,也够累的,唯一的一件衣裳上挂落了好几个口子,脸上手上,胳膊上时常可以看见有片黑灰,找块破布包着头发,俨然已为人妇。
忙、累、狼狈,可是看着眼前这些成果,至少心里是舒服的。
现在,只等十丈飞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