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正正经经居家过日子的人啊,他十丈飞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天生的坏胚贼种,小青,别难过,这口气让我给你出!”
“心领了,”小青冷冷一笑道:“我宁愿受这个气,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混下去,恐怕我到青楼去人家都嫌我烂。”
白娘子脸色当真地一变,但她旋即笑了,笑吟吟地道:“小青,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你可真学了本事了,连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儿,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的胆究竟大了多少。”
她拧身缓步逼了过去。
小青明知道不是她的敌手,到底怕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白娘子吃吃一笑道:“别想跑,小青,你用不着跑,你自己也知道,除非你现在长了翅膀,要不然你绝跑不掉的,我现在突然改变了心意,你不是说你到青楼去人家都会嫌你烂么?我倒要试试,我废了你一身武功,然后再把你卖到妓院去,看看人家会不会嫌你,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这么-来你不是吃喝玩乐都有了么”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不停地向着小青逼了过去。
小青也不停地往后退着,她心里怕,也气,她咬着牙说道:“你别想再害我,我跑也许跑不了,可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能死,我能嚼舌”
“好啊,”白娘子娇笑说道:“那最好不过了,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人家嚼舌呢,你嚼吧,我看着呢,你要真嚼了舌,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话声方落,她脸色突然大变,跟着就停了步,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望着小青身后,目光之中充满了惊骇。
小青微微一怔,旋即停步冷笑说道:“我小青不傻,你那一套我见多了,还跟我施诈,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她说完了这番话,白娘子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如飞掠去,一转眼工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小青怔住了,她不明白白娘子怎么会突然跑了。
起先她以为白娘子是对她施诈,骗得她一扭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过来制住她。
可是施诈的人不会突然跑了啊。
难道她身后真有什么不成。
小青刚想到这儿,忽觉背后鼻息咻咻,那股热热的气息都吹到了她脖子后头。
她猛一惊,霍地转过身去。
她看见了,就在她眼前。
她眼前站着个赤身露体血一般的“红人”头发,五官无一不是红的,简直就让人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来,那张怕人的脸只差几寸便碰着了她的脸。再胆大的人也见不得这个,何况小青这个女儿家。
小青连那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吓昏了过去,娇躯一晃倒在了地上。
那血红的怪人瞪着一双红睛直直地望着小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俯下身,弯下腰,一双血红的手落在了小青那雪白的粉颊上。
看样子他要扼死小青,他要杀害这可怜的姑娘。
可怜小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点儿也不知道。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停了手,转头一望,一双目光落在土灶前地上那只烤熟了的山鸡上,然后他直起腰走了过,从地上抓起那只山鸡一口咬了下去。
他吃起来连撕带扯,像极了野兽吃食,他不管什么土不土、脏不脏,没多大工夫便把一只挺肥的山鸡吃了个净光,连骨头都嚼了。
饥饿的野兽最危险。
伤人的也大半是饥饿的野兽。
假如你碰见一只吃饱了的野兽,其危险性要比你碰见一只饥饿的野兽要小得多。
小青的运气不错、命也大,她不该死。
她先起碰见的是只饥饿的野兽,可是这只饥饿的野兽在要伤她的时候看见了别的东西,扑过去吃饱了。
也可以说小青的心不错,好人是该有好报的,好人要是遭了恶报,那天道就不公平了,也没人一天到晚吃斋念佛行善事了。
树枝不能吃,那血红的怪人吃了一只肥山鸡后,随手把那只穿鸡的树枝扔了。
他转过身,一双怕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青身上。
他又走近了小青,俯下身把小青抱了起来,然后缓步向他来的方向行去。
一个人不管是吓昏了也好,气昏也好,在旁边手忙脚乱的朋友总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假使小青这时候有朋友在,他绝不会希望小青醒过来,相反的,他会祷告上苍,让小青多昏一会儿。
小青这时候没朋友在,不过还好,她并没有醒。
口口口
西门飘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小茅屋前直发呆。
他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他的儿子跟他的儿媳妇住在这儿,可是他来迟了一步。
他已经到那片枫林去过了。
无论是谁,他要是到这儿来找人,他一定会到那片能藏人的枫林里去看看。
他判断,儿媳妇去世了,儿子伤心之余葬了爱妻,毁家离开这伤心地了。
尽管西门飘来迟了一步,没能找到他分别二十年的儿子,可是有一点使他很欣慰。
这一点连卓慕秋当日到这儿的时候都没发现。
那倒不是卓慕秋粗心大意,而且他那时候没心情去留意别的。
西门飘在那片枫林里发现,一百零八棵枫树每一棵都有着数不清的刀痕。
当然,那表示他的儿子曾在这片枫林内苦练刀法。
他是个大行家,从这一百零八棵枫树上的无数刀痕看,每一个刀痕的深浅都一样,是割透了横枝,没伤着一点木质。
枫林一百零八,分散得很广,练刀时必须腾跃纵扑,腾跃纵扑的搏杀间力道能捏得这么准,刀法不到炉火纯青境界是做不到的。
别的事物都可以假,唯有武学一点是假不了的。
从这一百零八棵枫树上的刀痕看,西门飘认为他儿子的刀法已炉火纯青。
他自己浸淫武学,在一把刀上下功夫卅多个寒暑,他在刀上的造诣虽然敢夸无敌,但却算不得炉火纯青。
有子如此,做老子的心里能不欣慰?西门飘呆呆地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茅屋前,心里恨只恨他来迟了一步。
突然间,他有些惊觉,他听见一阵步履声从小溪的上游传了过来。
因为那片枫林挡着,他只听得见步履声,却看不见人,他转过了身,一双锐利目光逼视枫林旁那条小溪的弯曲处。
步履声渐渐近了。西门飘一双眼眨也不眨。
步履声终于到了枫林旁那条小溪的弯曲处。
西门飘看见了,他看见一个浑身血红,寸缕未着的可怕怪人,怀里抱着个昏迷不醒的蓝衣女子。
西门飘的胆不能算不够大,可是他也看得心头-惊,因为他以前没见过这种怪人,便连听也没听说过。
这时候那血红的怪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停了步,一双血红的目光直望着西门飘。西门飘没动,他在想这个浑身血红的怪人是那儿来的,怀里抱着这么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脚下移动,似乎要往后退。
西门飘还没有想明白,不过他认为至少那个蓝衣女子是个人,跟他是同类,这就跟看见一只野兽嘴里咬着人一样,不能不救。
他人离地飘起,电一般地扑了过去。那血红的怪人也够机警的,转身奔去。
他跑得相当快,奈何他不及西门飘快,西门飘只两个起落便已越过他,拦住了他的路。
那血红怪人,倏然收身停步,向着西门飘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
这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使得西门飘马上做了这种判断,他判断这血红的怪人是个人,但生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吓人的模样,他的父母不敢要,把他弃诸于荒郊旷野,他命大未死,为野兽所饲养,他吃兽奶长大,过的是野兽生活,终日在山林间跟野兽为伍,完全脱离了人的世界。
那么,这么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子落在了他手里,其危险是可想而知的,更该救。一念及此,西门飘抬手一指点了过去,他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出手不能说不够快。
可是那血红的怪人应变也相当快,一闪身便躲向一旁,向着西门飘又是一声咆哮。
这,看得西门飘为之一怔。
他是个识货的大行家,马上看出这血红怪人的闪身一躲,居然是武学中的上乘身法,这使得西门飘马上又做了另一种判断。
完全脱离人的世界,自小在山林间与野兽为伍的一个人,断不可能会武。
这个人可能后来为那个武林人物收服,为那个武林人物养在了身边,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他才会武。
既然是人养的,这个血红的怪人就一定懂人语。
西门飘望着他说了话:“你把这个人放下,我不伤害你。”
那血红的怪人却又冲他咆哮了一声。
西门飘当即又道:“我的话你听得懂么,把你怀里的姑娘放下,我不伤害你。”
那血红怪人一连几声咆哮,脚下移动往后退去。
西门飘道:“你要是不把你怀里的姑娘放下,你走不了的。”
随话他举步逼了过去。
那血红怪人忽然把怀里的蓝衣女子放在了地上,冲着西门飘扬起双手,连连呲牙咆哮,作势欲扑。
这一姿式,也完全像一个练家子的架式,唯一跟练家不同的是,练家子不会连连呲牙以张声势。
西门飘越发肯定这个怪人学过武了,也越发肯定这个怪人是那一个武林人物豢养的,当即他又说道:“你既跟人学过武,就不会听不懂我的话,你不是我的敌手,我不愿意伤害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那血红怪人似乎没听懂西门飘的话,不过他看西门飘已经停步不前,所以他也垂下双手没再跃跃欲扑,转身就要去抱那蓝衣女子。
西门飘一见怪人垂下双手,只当怪人听懂了他的话,再一见怪人转身又要去抱地上的蓝衣女子,这才明白怪人刚才所以垂下双手,收住扑势,是因为见他没再往前逼。
蓝衣女子已不在怪人怀里,不必有什么顾忌,要救人此正其时。西门飘既然想救人,自不肯放弃这机会,当即抬手一指点了过去。
他的指风强劲,带着异响,怪人立时有所惊觉,连忙闪身躲向一旁,用的身法跟刚才一样。
西门飘身随意动,看准了这个好机会,容得指风逼得怪人从旁边一躲,他电一般地掠过去抱起地上蓝衣女子又退了回去,一进一退间势若奔电,让人连阻拦的念头都来不及转。
西门飘心知这么一来非激怒怪人不可。
果然,他退回原处,怪人便连连几声咆哮舞着双手扑了过来,狰狞凶恶已极,似乎已“兽”性大发了。
西门飘着实是不愿伤他,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罕见的怪人,而是西门飘眼见卓不凡慷慨赴死伤在他刀下之后,他已有所感触地消除了杀心,要不然就是再有十个怪人也早躺在他刀下了。
西门飘没有用刀,挥出一掌劈了过去。
那怪人的身法很灵活,似乎也看得出西门飘掌力强劲不能硬接,当即一闪避过,一阵风般到了西门飘身侧,双掌直往西门飘左肋抓去。
西门飘知道怪人可是相当机警他没想到怪人一旦动起来会这么快,而且一双手掌也带着逼人的劲气。
他心头一震,脚下往后滑步,避过怪人那双掌一抓,扬掌截向怪人双臂。
怪人哮咆一声,这回没闪没躲,扬起左手抓向西门飘腕脉,右手则抓势不变,直袭西门飘面门,一招两式,快捷而凌厉,完全是一流高手的威势。
西门飘陡然一惊,忙又往后退去。
怪人却不肯放过他,低吼一声跨步追了上去。
西门飘不愿伤他,加之怀里还抱着个一昏迷中的蓝衣女子,行动自然不及空着手方便,一连几招,他不但没能逼退怪人,反而被怪人逼得连连后退。
西门飘心惊之余不由倏生几分怒气,让怪人一扑,以掌代刀“龙蛇十八式”刀法用在了掌上,奇快无比,功凝六成的一掌闪电挥了过去。
这一掌奏了效,砰然一声,正击在怪人左胸之上,怪人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往后退去,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西门飘道:“我再说一句,我不愿伤你,你可不要再逼我。”
那怪人两眼暴射凶光,直楞楞地望着西门飘,一动不动,一缕鲜血挂在唇边,由于他浑身血红,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他的西门飘不敢大意,单臂功凝,以防怪人再行扑击。
可是,怪人两眼之中的凶光突然收敛了,而且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西门飘心中微松,及时又道:“你要是能听得懂我的话,告诉你的主人,我叫西门飘,他可以找我。”
怪人转付身去本来是要走的,听得西门飘这句话却突又停了步,他缓缓转回了身,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西门厉毕竟还有些意识在,这三字西门飘似乎使他的灵智震动了一下。
可惜,他那灵智只是震动了一下,对他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帮助,也只不过使他停步回过了身而已。
旋即,他又转身走了,不,不是走,是奔跑,相当快,连头都没回。
亲骨肉见面不相识,已经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了。
亲骨肉见面之后,居然动起了手,做老子的把失散多年、遍寻未获的儿子当成了怪物,而且还把他打伤了,那更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
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将来不知道还会怎么演变。
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将来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口口口
西门飘把了把腕脉,脉还在跳动。
他把小青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在小青后心上拍了一掌。
小青醒了过来,一声尖叫这时候才冲出了口。
西门飘吓了一跳,道:“小姑娘,你不用怕了,那个怪物已经被我赶走了。”
小青霍然转过了身,这才发现身旁站着个人,这个人在她眼里并不比那血红怪人好看多少,她吓得又一声尖叫翻身滚了出去,滚出数尺外一跃而起。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还会武啊。”
小青惊声问道:“你,你究竟是”
西门飘道:“小姑娘,不要怕,我是人,刚才是我救了你。”
不错,小青已看出他是个人来了,虽然他脸上伤痕纵横、丑陋怕人,可是他明明白白的是个人。
刚才那血红怪人就不同了,简直就不像人。
她微微定了定神道:“是你救了我?”
“是啊,”西门飘道:“是我赶走了那个怪人,把你救了下来,那个怪人当真是相当可怕,要不是我打伤了他,他还不肯走呢。”
小青的惊魂渐渐定了,一半也因为眼前这个是人的怪人说话和气得很,看来他长得虽然很丑陋,很可怕,人倒是蛮祥和的,小青看了看他道:“谢谢您,老伯伯!”
小青人长得很美,本就惹人喜爱,这一声老伯伯更是悦耳动听、甜美已极。
西门飘那张丑脸上有了笑意,道:“别客气,小姑娘,人那有见危不救的,要是我被那怪物抱着走,你看见了也一定会想办法救我,是不是?”
小青一听说“抱着走”忙抬眼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自己家”门口了。
她看见了枫林,也看见了那座已毁的小茅屋,道:“老伯伯,这是什么地方?”
西门飘神色一黯,道:“这儿原是我儿子跟我儿媳的住处!”
小青“哦”地一声忍不住又向那座毁了的茅屋望了过去。
西门飘道:“我是到这儿来找我儿子的,没想到我来迟了一步,我的儿媳已经死了,我的儿子也不知道那儿去了!”
小青呆了一呆,回过头来柔声说道:“老伯伯,您别难过,您会找到您的儿子的。”
西门飘一阵激动,道:“谢谢你,小姑娘,你真好,幸亏我在这儿多待了一会儿看见了那怪物,像你这么一个好姑娘,怎么该遭难?”
西门飘困在前古迷城近二十年,也隔绝了人世上的温情,自前古迷城脱困之后又是满腔的仇恨,他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人性的善良一面。
二十年来头一回碰见这么一位美丽温柔的好姑娘,头一回接触到人世间的温情,他怎么能不激动?小青道:“我该谢谢您,老伯伯您才是个好人,好人不会寂寞,好人也会有好报,所以我说您一定会找到您的儿子。”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说我什么,你说我是好人?”
小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西门飘突然仰天大笑,震得空山回音,枫叶簌簌而落。
小青看得暗暗诧异,道:“老伯伯,您笑什么?”
西门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直喘,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头一回听人说我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也觉得可笑”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可笑?有什么可笑的,难道您不是个好人?”
西门飘道:“以前不是,以前从没人说过我是个好人,可是以前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现在是了,现在有人说我是个好人了,而且我的的确确做了好事了。”
小青道:“那么我没说错,您还是个好人,看人只能看后半截,不能看前半截,您说是不?老伯伯?”
西门飘笑了道:“小姑娘,你真会说话,也真可人,我是该救你,我要没救你我的罪过就大了,小姑娘,您姓什么叫什么啊?”
小青道:“老伯伯,我叫小青。”
西门飘道:“小青?这个名字很好听,你别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小青吧!”
小青笑了,多少日子她都没笑过了,她头一偏道:“老伯伯,我要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小青,你害怕么?”
“害怕?”西门飘笑着摇头说道:“我不害怕,我怎么会害怕,你长得这么好,会说话又可人”
“老伯伯!”
小青眨眨眼道:“您可不能以貌取人啊,长得好的人不一定心好,心好的人不一定长得好,您说是不是?”
西门飘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只是也有那长得好的心肠也好,长得不好心肠也不好的,是不是?”
小青也笑了,她确认眼前这个可怕的老人是个慈祥的老人,那张丑陋的脸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外力加诸于他的,照这么看,他一定有一段惨痛的遭遇,她要问问,她打定了主意要问。
西门飘只看得见她笑,却看不见她心里在想什么,话锋微顿之后道:“小姑娘,小青,我应该叫你小青了,小青,你家住在那儿,怎么会被那怪物”
一句话触中了小青的心事,小青脸上的笑容很快的消失了,道:“老伯伯,您看我像个有家的人么?”
西门飘被问得呆了一呆,他看得出,的确,眼前这位可人的姑娘,不像个有家的人,有家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道:“小青,你的家怎么了,亲人呢,也没亲人了么,告诉我,要是谁毁了你的家,杀了你的亲人,我代你报仇。”
小青忽然心里一动,她想编一套谎话用这个老人去对付西门厉,可是继而一想,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不是西门厉的对手,而且她也不忍欺骗一个救过她的善良老人,她当即摇摇头道:“谢谢您,老伯伯,您有这心意我已经很感激了!”
西门飘道:“怎么,小青,你不愿让我代你报仇?”
“那倒不是,”小青摇头说道:“连我也不知道我的家怎么了,我还有没有亲人,我自小就当丫头,起先我小不懂事,等我长大之后懂事了,我发现我跟的那个人不是好人,所以我就离开了她!”
西门飘道:“你跟的那个人怎么不好?她打你骂你虐待你?”
小青道:“那倒没有,真要说起来她待我倒是不错,只是她不是个正经人,甚至帮坏人害好人,您说她是个好人么?”
西门飘一点头道:“不错,帮坏人害好人的人,的确不是好人,这种人甚至比坏人还可恶,小青,你离开她得对,出污泥而不染,可见你是个好姑娘,让人喜爱,也让人佩服。”
小青道:“老伯伯,您夸奖了,我不敢当。”
西门飘道:“别跟我客气,小青,真的,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也许咱们老少俩有缘”话声微顿,若有所感地接着说道:“不知道我那儿媳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的讨人喜爱,希望她不像你这么讨人喜爱,最好她惹人讨厌,要不然我会伤心难受的。”
小青眨眨眼道:“老伯伯,您说您迟来一步,没见着您的儿子?”
西门飘点点头道:“是的。”
小青道:“那您怎么知道您的儿媳已经没有了?”
西门飘道:“小青,你跟我来。”
他转身往枫林里行去。
小青是个聪明的姑娘,心窍儿玲珑剔透,她一见西门飘往枫林里走,马上就猜到西门飘一定在枫林里看见了什么,要不然他绝不会知道,也不会说他的儿媳已经死了。
虽然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她还是跟了过去,因为她想看看这位和善而可怜的老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口口口
西门飘走到了那座新坟前,抬手一指,道:“小青,你看。”
小青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座新坟,也看见了那方墓碑,她怔住了。
“亡妻严寒贞之墓。”
她知道“剑庄”里有个严寒贞。
她也知道严寒贞是“剑庄”卓大少卓慕岚,也就是“魔刀”西门厉的娇妻。
难道说世上有两个同名同姓,都叫严寒贞的女人?难道说这座新坟里埋的严寒贞,就是“剑庄”里的那个严寒贞?难道说眼前这个和善可怜的老人会是西门厉的父亲?不,也有可能是卓三少卓慕秋的父亲,因为这块墓碑也有可能是卓慕秋立的,不能说没这可能。
小青定了定神道:“老伯伯,您的儿子跟儿媳就住在这儿么?”
“不,”西门飘摇头说道:“他们刚迁到这儿来不久,他们原住在‘剑庄’,知道‘剑庄’么?”
小青心头一震道:“我听说过,只是您的儿子跟儿媳放着好好的‘剑庄’不住,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地来”
西门飘摇摇头道:“小青,这件事不是一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
小青沉默了一下道:“老伯伯,我听说‘剑庄’的主人姓卓”
西门飘点头说道:“不错,‘剑庄’的主人姓卓。”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据我所知,这位严姑娘是‘剑庄’卓大少的夫人。”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小青,你知道得不少啊”小青心里下意识地一惊。
西门飘却接着说道:“嗯,我忘了,你会武,你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有那个不知道‘剑庄’卓家的?小青,我不相瞒你,事到如今也无须瞒你,也许你已经知道了,卓慕岚就是我的儿子,可是我不姓卓,他原来也不姓卓”
小青大惊,脱口叫道:“那么你是西门厉的”
突然想起了这话不该,她连忙住口不言。
可是已经迟了,西门飘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微一点道:“不错,我是西门厉的生身之父,你的确知道得不少。我叫西门飘,你听说过么?”
小青好不心惊,可是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这时候她不能不保持镇定,她勉强一笑道:“‘剑庄’卓家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武林之中谁不知道,只是我却不知道西门厉还有老伯伯您这么一位父亲。”
西门飘叹了口气道:“知道这件事的原本不多,连我的儿子恐怕都不知道他的生身之父还在人世!”
小青“哦”了一声道:“是么?那怎么会?”
现在她不敢多说话,甚至不敢作明显的问话。
她原已确认这位老人是个和善的好人,现在她也把原先的确认推翻了,连犹豫都没犹豫。西门飘摇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不明白西门家跟卓家的仇怨,你要是知道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小青道:“武林中只知道‘剑庄’的卓大少具有双重的身份,他既是‘剑庄’的卓大少,又是‘魔刀’西门厉,只知道卓大少夺了卓三少的爱侣,杀害了卓老庄主,但却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想知道么?”
小青心理一惊道:“那看您愿不愿意说了,不过我认为您该说一说,因为西门厉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在,可是大家不明白个中的道理之前,一定会把不是都推在西门厉的身上’西门飘突然笑了,他道:“小青,你很会说话,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姑娘,你何不干脆明说你好奇,你想听听?”
小青娇靥微红,赧然一笑道:“老伯伯,您好厉害!”
西门飘笑道:“岂不闻姜是老的辣?要知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这点小心眼儿还能瞒得过我”
笑容微敛,接着说道:“小青,我老实告诉你,我西门家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不过,你既然想听,我愿意告诉你,只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难道你就不怕我么?”
小青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她摇摇头道:“我不怕,我为什么要怕?您的儿子固然是个很让人怕的人物,可是您是您,您的儿子是您的儿子,何况您刚才还救过我,是不?”
西门飘哈哈一笑道:“小青,你的确是个很可人的姑娘,我这一趟总算没白来,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都爱听,来,咱们俩就在这儿席地坐下,让我慢慢的说给你听。”
他伸手拉住小青。
小青脸上一点儿也没露怕色,而且很温顺地跟着他坐了下去。
坐定,西门飘把卓不凡害他,冒充他到“海角红楼”去骗色骗情以及夺他爱妻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小青听毕,小青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老伯伯,您说的话要是真的,那就是卓不凡的不是了,令郎西门厉杀害了他,而且夺了他儿子的爱侣,这无可厚非。”
西门飘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卓不凡当着我的面也都承认了,当时‘霹雳斧’呼延明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小青怔了一怔道:“卓不凡当着您的面承认了,卓不凡不是已经”
西门飘摇摇头,把卓不凡诈死避仇,他来中原之后从白娘子口中得知西门厉在“剑庄”他误以为卓慕岚又要害他的儿子,当即赶往“剑庄”相救,无巧不巧碰上了卓慕秋得知真象,卓慕秋愿代父偿债,正在危急时卓不凡打出斑指引走了他,以及卓不凡如何还债,如何跟他谈条件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小青一直在静静的听,可是她的心神却是禁不住连连震撼,西门飘把话说完,她几几乎要叫出声来,而毕竟她忍住了。
小青不是个不明善恶是非的人,要不然她不会毅然离开“竹楼玉姬”白娘子,她不会冒死故意撞到西门厉面前去,让西门厉搜出十丈飞红以鱼肉之躯换来的那张图。
听完了西门飘这番叙述,她这么想:假如西门飘这番话属实,那的确是卓不凡的不是“剑庄”的这位主人该死。
而事情有“霹雳斧”呼延明为证,西门飘的话应该不假。
卓不凡曾经先后两次陷害西门飘,而且是夺人之妻,无怪乎“魔刀”西门厉会这么施报复。
西门厉报的是父仇、母恨、父被害,母被夺,这个仇恨谁能忍得下?现在,小青的想法又有所改变了。
西门飘还是一个和善而又可怜的老人。
她认为,西门飘、西门厉父子没有错,卓慕秋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卓不凡一个。只因为当年卓不凡那一念之误,一行之非,二十年后的今天,腥风血雨一场,他偿债固属应该,失了基业也不算什么,拖累得儿子失了爱侣,铸恨终生“剑庄”的那些人个个惨死,这都是卓不凡多添的罪过。
小青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老伯伯,辨别好人坏人可真不容易啊,到现在我才知道,令郎‘魔刀’西门厉的所作所为并不为过。”
西门飘拍了拍她的手,道:“谢谢你,小青,仇已经报了,我也已经心灰意冷了,我本打算找着我的儿子儿媳之后,劝他俩跟我一起离开武林,谁知道”
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看样子我又要在武林中多待些时日了。”
小青反手抓住了西门飘的手,道:“您放心,老伯伯,我还是那句话,您一定会找到他的。”
西门飘凝望着小青,一双老眼之中突然泛起了泪光,道;“打从武林中有‘天魔教主’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为止,世上从没有人,敢近我,你是头一个,我纵横武林、睥睨宇内,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一脸黯然之色住口不言。
这时候要是有人说:这就是“天魔教主”西门飘,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难怪,西门飘现在只是一个满怀凄凉的可怜老人!小青忽然问道:“卓不凡偿还了他对你欠了近二十年的债,死在了您的刀下,这,卓慕秋知道么?”
西门飘道:“他会知道,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正好他赶去,呼延明就在我身后,他会告诉卓慕秋的。”
小青道:“你想,卓慕秋会找您寻仇么?”
西门飘道:“谁知道,他要是个明理的人,他就不该找我,真要说起来,我没再找他,已经是他的便宜了。”
小青倏然一笑道:“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您要是个明理的人,您也不该再找他。”
西门飘笑了,点点头道:“说得是,小青,你说得是,我不但不生气,反之我倒很高兴,毕竟有人敢当着面说我了。”
目光一凝,道:“小青,他要是来找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听你一句!”
小青眨了眨美目,道:“您真听我的?”
“当然,”西门飘道:“要不然我怎么会问你?”
小青道:“您不后悔?”
西门飘一摇头道:“不后悔,你就是让我死在他的剑下我都愿意。”
小青美目一瞪道:“真的么?老伯伯?”
西门飘毅然点头道:“真的,我从来没碰见过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小青叹了口气道:“老伯伯,您要是知道我是为什么离开了我的主人,您要是知道我曾经帮卓慕秋对付过令郎,恐怕您就不会喜欢我了。”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曾经帮卓慕秋对付过我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青?”
小青当即把她为什么离开白娘子,十丈飞红怎么为卓慕秋以身试西门厉的刀,她怎么冒死去找西门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西门飘忽然摇着头笑了:“好个于金,好个于金,他冤得我好苦,我说嘛,凭他的心智跟武功,不像个藉藉无名、默默无闻的人,原来他就是我到处找十丈飞红,却没想到十丈飞红就在我身边”
小青听得心头一阵猛跳,急道:“老伯伯,他冤得您好苦?十丈飞红就在您身边,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伯伯?”
西门飘神色一肃道:“他虽然骗了我,可是我不怪他,反之我还敬重他、佩服他,能跟他在一起这么些日子,我也深感荣幸,小青,你好眼光,你没看错人,我向不轻许,今天我却要许十丈飞红是世间第一条奇男子,第一个大英雄!”
小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倒是快说啊。”
西门飘当即把他如何救十丈飞红,十丈飞红如何诈称于金骗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小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惊喜说道:“真的么,老伯伯,他,他现在在那儿?”
西门飘摇头说道:“记得我追赶卓不凡的时候他没赶去,后来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碰见了卓慕秋,却没看见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青两眼含泪,激动地道:“不管他在那儿,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西门飘猛一点头道:“对,小青,你应该找到他,无论如何你也该找到他。”
小青目光忽然一凝道:“只是,老伯伯,您真认为是他么?”
西门飘道:“错不了的,孩子,他说过,他是伤在西门厉的刀下,而且,你刚才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
小青道:“他姓金,单名一个羽字。”
西门飘道:“这就更不会错了,他告诉我他叫于金,你试把于金两个字颠倒过来看看,不正是金羽么!”
小青笑了,带着眼泪笑了:“这么说果真是他了,这么说果真是他了,老伯伯,谢谢您救了他,您救了他又救了我,这恩”
“别提什么恩,孩子,”西门飘拍拍她的手,含笑说道:“将来只请你老伯伯多喝两杯就够了。”
小青笑了,脸上红红的,那甜美,那娇羞之态好不动人!西门飘本就喜欢她,这一来更是爱煞了她,伸手又抓住了小青的手,激动地道:“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多好,卓不凡要是迟害我几年,我也许会有一个女儿”
小青目光一凝,道:“老伯伯,这样好不?我自小是个孤儿,既没爹又没娘的,您要这么喜欢我,我就拜在您的膝下,您愿意要不?”
西门飘大喜,猛然一阵激动,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孩子,我求之不得,那有不愿意要的道理,咱们一言为定”
小青道:“光说不行,得行大礼!”
她翻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西门飘大为激动,旋即仰天哈哈大笑,笑得老泪都流出来了,他一边举袖抹泪一边说道:“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小青道:“您连您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西门飘目光一凝,毫不迟疑地道:“儿子与干女儿之间要是只能要一个,我只要你不要他。”
小青道:“谢谢您的好意,我可不敢让您不要您的亲生儿子。”
西门飘忽地赧然一笑道:“孩子,别的什么都不用说,我这个干爹现在可拿不出什么见面礼来”
“不要紧,您以后再补好了。”
西门飘道:“现在你干爹寒伧,见面礼暂且不谈,将来我一定补上一份重重的,现在我先陪你找我那人间奇丈夫的干女婿去,走,孩子,咱们走。”
他站起来把小青拉了起来。
小青忙道:“干爹,别忘了,您还有个亲生儿子。”
“忘不了的,”西门飘道:“咱们找两个,既找我那干女婿,也找我那亲儿子,看看咱们先找着谁,走。”拉着小青往枫林行去。
小青好高兴,心上人有下落了,又拜了这么一位干爹,从今后再有十个白娘子怕也不敢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