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离开那家客栈之后就回了内城,直奔坐落在“安定门”内“国子监”东的“雍王府”
(按:“雍王府”就是雍正年间供奉喇嘛,规模最大,礼遇最丰的“雍和宫”雍王继位后,就将“雍王府”赐给了章嘉呼图克图,以为其净修之所。)
关山月所以没去看红姑,那是因为他怕让这位阴狠的四阿哥久等,今晚时发生什么变故,他回到“雍王府”的时候,雍郡王显然已等得急躁不耐烦了,正背着手在前院来回踱步。
关山月看见了他,他同时也看见了关山月,关山月比他快,在他没开口之前抢步到了近前,笑吟吟地说了声:“王爷,您久等,只是您千万别生气。”
这么一来,雍郡王就是有再大的气也不好发作了,何况是对关山月,他只皱着眉叱道:“生气,我恨不得痛痛快快揍你一顿,可是我又不敢,我打不过你,又怕得罪了你”关山月笑了。
雍郡王自己也笑了,旋即他又皱了眉,道:“小关,你怎么一去这么久?”
关山月忙答道:“王爷,让人替您办事,您就得有个耐性,像我,跑断了腿,还为您打了一架,结果一进门就招您埋怨”
雍郡王摇头失笑道:“老天爷,你居然反客为主,倒打我一钉耙,好吧,阁下,千不是,万不是,是我的不是,情形怎么样,快说吧!”
关山月道:“我在郭玉龙那儿打听到了甘凤池的住处”
雍郡王轻击一掌,道:“我就知道他准知道。”
关山月道:“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值得一提的是我跟海贝勒打了一架。”
雍郡王一怔忙道:“是海善?”
“王爷,”关山月道:“内城还有第二个海贝勒么?”
雍郡王摆手说道:“好,好,好,算我问得多余,算我问的多余,行不?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跟他打了起来?”
关山月道:“我在郭玉龙那儿碰见了他,您要问原因,那只有一个,因为他是‘东宫’的人,而我则是您的人。”
雍郡王点头说道:“好理由,好理由,谁打赢了?”
关山月道:“您想我能给您丢人么?”
雍郡王眉锋一皱,道:“要命了,你怎么能赢了他?这位贝勒出名的”
“怎么,王爷,”关山月扬了扬眉道:“这又不能了?难不成让我给您丢人,让人说‘东宫’的人打了‘雍王府’的人,难不成让我被他打得半死才好!”雍郡王忙道:“不,不,不,打得好,打得好,我给你鼓掌,好不?”说着,他当真拍起了巴掌。
关山月笑了。
雍郡王收手说道:“让你笑可真不容易,小关,你放心,打了就是打了,这位海贝勒别人惹不起,我还惹得起,没说的,你替我争光采,天大的事我替你担了。”
关山月道:“这才像个主子。”
雍郡王一怔摇头,道:“敢情还落不到你一个谢字。”
关山月道:“您计较么?”
雍郡王忙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少说话多好,说正经的,海善,他怎么样了?”
关山月道:“没怎么样,好好的,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已,您想想,他可以把我打个半死,我敢把一个贝勒怎么样?”
雍郡王道:“你还嫌不够,告诉你,找遍内城,敢惹他的只有你一个,摔他一跤的也只有你一个,知足吧,阁下。”
关山月双眉一扬,道:“王爷,知足何解?”
“天,”雍郡王皱眉叫道:“我忘了又多嘴碰了马蜂窝了,小关,别逼我了,算我说错了话了,打么?”
关山月淡然说道:“王爷,没人敢怪您,我只怪自己比人低贱。”
“小关,”雍郡王尖声叫道:“说,你是要我给你叩头,还是要我给你作揖?”
关山月笑了,道:“王爷,我不愿落个没完没了,不依不饶,小气。”
雍郡王松了一口气,道:“小关,谈谈郭玉龙,他不会不值一提。”
这位雍郡王的确富心智。
关山月装了糊涂,道:“王爷,打听个住处有什么好谈的?”
雍郡王道:“别跟我装糊涂,譬如说,他怎么知道甘凤池的住处,还有他问你为什么打听甘凤池他的住处这些都值得一谈。”这位雍郡王果然心思缜密,心机高人一等。
关山月淡然说道:“王爷,那也没什么,您知道,郭玉龙称当世之最,当年又是纵横海上的‘南海王’,武林人尊敬他,那是自毋待言,甘凤池既然到了‘北京’,焉有不去拜会他的道理。”
雍郡王微一点头,含笑说道:“有道理,那么,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打听”
关山月道:“这是一定的道理,他自然会问。”
雍郡王忙道:“小关,你怎么说的?”
关山月道:“一五一十,实话实说,不过,我替您保留了一点。”
雍郡王眉锋刚皱,同时忙道:“你替我保留了哪一点?”
关山月道:“我没说您打算杀他。”
雍郡王眉头一展,点头说道:“对,这不能说,当然不能说”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
关山月心里一跳,道:“王爷,您笑什么?”
雍郡王道:“我笑那郭玉龙。”
关山月心中微松,微愕说道:“您笑郭玉龙?笑他什么?”
雍郡王道:“我笑他智慧不够高,不配称当世之最。”
关山月“哦”地一声,道:“王爷这话”
雍郡王笑了笑道:“你既然向他打听甘凤池的住处,用意可想而知,他居然还问你为什么打听甘凤池的住处,这是小地方,而由这些不为人注意的小地方可以知道,郭玉龙除了武学高绝,万人难敌外,论心智,他也不是个太难斗的人物。”
关山月心头一阵跳动“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指这王爷,我以为从今后您不必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办法对付郭玉龙了。”
雍郡王凝目说道:“为什么,小关。有话么?”
“当然有,”关山月道:“他既然知道您有一点拉拢甘凤池为己用之心,却毫不隐瞒地把甘凤池的住处告诉了我,这应该表示他的心是向着您的,既是向着您的人,您还用去想办法对付他么?”
雍郡王道:“你以为郭玉龙会向着我?”
关山月道:“王爷,事情已然证明了,您何用多疑。”
雍郡王淡淡一笑,道:“但愿如此”话锋微顿,抬眼接问道:“小关,甘凤池又怎么样了?”
关山月摇头说道:“这个人很倔强,也很古怪,他宁死不答应。”
雍郡王脸色微变,笑道:“不愧江南第一侠,是个英雄,是个硬汉子,小关,你没有多劝劝他?”
关山月道:“王爷,他宁死都不点头,碰上这种倔强的人,多言何益。”
雍郡王目射阴鸷,连连点头地道:“好,好,好,他好,他好,小关,他的脑袋呢?”
关山月道:“王爷,他的脑袋跟他的身子犹在一处。”
雍郡王道:“怎么,你没割他的脑袋,也好,要了他的命也是一样。”
“不,王爷。”关山月摇头说道:“他如今仍是个活生生的江南第一侠。”
雍郡王一怔,讶然说道:“小关,这话”
关山月平静的道:“王爷,我擅自作主,把他放了。”
雍郡王双眉一扬,道:“小关,你开玩笑。”
关山月道:“不,王爷,这是实情,我斗胆也不敢欺骗您。”
雍郡王变色说道:“小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敢欺我,却敢把我的交待做耳边风,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人放了”
关山月平静地道:“王爷,您能不能暂时息息雷霆?”
雍郡王道:“小关,你简直不像话”
关山月道:“王爷,那也许是您一向太惯纵我了,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
“为了我?”雍郡王叫道:“我叫你杀甘凤池,你却把他放了,这是为了我?你知道甘凤池对我是多大的威胁,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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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淡然说道:“王爷,我并不糊涂,这些我都知道。”
雍郡王道:“明知故犯,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你这不是存心气我么?”
关山月道:“王爷,您能不能听听我的理由?”
雍郡王道:“你还有理由,违抗我的令谕,不听我的话,你还有理由?你问问看,凡是我的人,谁敢不听我的?”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爷,不用问,我知道,只有一个关山月敢,甘凤池虽然被我放了,但是,我有把握追他回来,假如您不愿听我的理由,您给我半月工夫,我带着他的头来见您。”
雍郡王愤愤地道:“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改变心意。”
关山月双眉微扬,道:“那么,王爷,我告辞了,半月工夫后再来见您。”一欠身,他掉头要走。
“站住,”雍郡王突然喝道:“暂时不许去,说你的理由。”
关山月回身哈腰,道:“是,王爷,首先我提醒您一句,我记得您说过,事无论大小,我有全权处理。”
雍郡王一点头,道:“不错,这话我说过,可是你总不能”
关山月道:“王爷,我认为全权的意思,就是事无论大小,我能擅主,不必先向您报备,不必先征得您的同意。”
雍郡王道:“可是这件事我事先有过交待”
关山月道:“是的,王爷,您是事先有过交待,这令谕不会变,可是事情却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一个身负使命的人,必须能凭机智,有果断,随机应变,不说前例,也不说别的事,假如这件事我因您事先有过交待而不敢擅自做主,我认为那会坏了您的大事,墨了您的全局。”
雍郡王怒态稍敛,道:“你行,你有一根巧舌,说下去。”
关山月道:“王爷,这不是狡辩,无关巧言。”
雍郡王道:“我叫你说下去。”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道:“是王爷,其次,我要提醒您,甘凤池有一家雄霸西南,令得武林侧目的亲戚,西南甘家的”
雍郡王道:“我知道那是西南甘家,甘家有个甘瘤子,家族近百口,人人能武,个个允称高手。”
关山月道:“是的,王爷,您熟知武林事,尤其对西南甘家”
雍郡王道:“别讨我高兴,往下说。”
关山月道:“王爷,我这个人天生臭脾气,从不为讨人高兴,而”
“我知道,”雍郡王道:“你要是会讨人高兴,也不会不听我的了!”
关山月道:“王爷,我再说一遍,这完全是为了您。”
雍郡王道:“我叫你往下说。”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王爷,甘凤池既然有这么一家亲戚,您可曾考虑到,一旦杀了甘凤池,会有什么后果么?”
雍郡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西南甘家?”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爷,说句狂一点的话,我关山月真没有把整个武林放在眼里,何况区区西南甘家。”
雍郡王道:“那么你以为我怕?人是我杀的,他敢把我怎么样?”
“王爷,没人说您怕,但我指您没有考虑利害。”
雍郡王道:“有什么利害,你既然不把整个武林放在眼里,那么,我为了你,难道还怕甘瘤子。”
关山月道:“他不敢,也不会把您怎么样,但假如为杀一个甘凤池,这使得甘瘤子怀恨在心,率西南甘家整个儿地投入东宫二阿哥门中呢?”
雍郡王呆了一呆道:“那那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可以替我除去他们。”
关山月道:“固然,王爷,在我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王爷,那何如施之以恩,一方面借甘凤池之口,改变天下对您的看法,一方面也可以借纵释甘凤池而得到一个实力雄厚,势力庞大的西南甘家呢。”
雍郡王为之一怔,旋即摇头说道:“不行,不行,甘瘤子以武林一方霸雄自居,他不会为我所用的。”
关山月淡淡一笑,道:“王爷,在不知甘凤池是‘东宫’二阿哥的人之前,您可曾想到江南第一侠会为皇子所用。”
雍郡王又复一怔,凝目说道:“你以为他会为我所用?”
关山月道:“过些时候您派个人到西南去一趟,我想不是难事。”
雍郡王道:“兵贵神速,打铁也要趁热,为什么要等过些时候?”
关山月道:“您总该等‘雍王’义释甘凤池的话,传入甘瘤子耳中之后。”
雍郡王默然不语,但他旋即又道:“万一他要是不答应,我岂不是白白放了一个甘凤池?”
关山月道:“王爷,到那时您再下杀人令不迟,我担保不让走脱一个姓甘的。”
雍郡王道:“那就会惹人笑”
关山月截口说道:“王爷,笑会痛,还是会痒,一切为帝位,让人笑笑何妨?”
雍郡王道:“甘凤池仍是‘东官’老二的人,不但他对我的威胁未除,而且西南甘家又怎会跟亲威作对,投到我的门里来。”
关山月道:“王爷,甘凤池已经不再是东宫的人了,他如今恐怕已在百里之外了。”
雍郡王目光一凝,忙道:“怎么,难不成”
关山月道:“王爷,这是我放他走的唯一条件。”
雍郡王“哦,”地笑了,但忽又急急说道:“小关,你可曾要他对甘瘤子”
关山月笑了笑,道:“王爷,这话能说么?”
雍郡王一怔,窘笑说道:“不错,这话是不能说,只一出口,你施的恩就全完了”
伸手拍上了关山月肩头,笑道:“走,小关,让厨子下厨,你陪我喝两杯去。”
“不了,王爷。”关山月摇头说道:“您的好意我心领”
雍郡王凝目说道:“怎么,生气了,不高兴了?”
“没有,王爷,”关山月道:“我不敢,也不会,这是人之常情,要换换是我,我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大发一阵子雷霆。”
“行了,小关,”雍郡王笑吟吟地道:“雷霆?好听,那全是假的,对你我还会生气责骂?永远不会,走吧,陪我到后间”
关山月微一摇头,道:“王爷,我出来很久了,别让人家心里不高兴”
雍郡王道:“谁敢,拜善,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他也不会。”
关山月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王爷,怎么说我是他辖下‘侍卫营’的一名领班,怎么好拿俸吃粮不干事。”
雍郡王道:“小关,你替他干的事还少么?”
关山月道:“那是应该的,份内事,王爷,再说,别人不知道您该明白,那些事到底是替谁干的。”
雍郡王笑了,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就改天再说吧,改天再请你”关山月道:“王爷,我临走之前告诉您件事,鱼壳到了。”
雍郡王得意地笑道:“我早知道了,他一进‘北京城’我就知道了。”
关山月“哦,”地一声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雍郡王狡黠地笑道:“当然是接到了报告。”
关山月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有数,没再问,他刚要告辞,雍郡王目光忽然凝注在他手里的“巨阙”上,摇头笑道:“小关,我可真替你捏了把冷汗。”
关山月道:“什么意思?王爷。”
雍郡王道:“当初前明那个昭仁公主被救,经查看水道及现场的结果,不是说那救昭仁的人,手里定然有一柄足以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么?”
关山月心里一跳,道:“是啊,那您为我捏得什么冷汗?”
雍郡王道:“怎么不,可巧放眼京畿,只你有一柄‘巨阙’,更巧的是有人留意在昭仁被救之后,就没再见你用这柄‘巨阙’,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人家杀人,是你给买的刀”
“开玩笑!”关山月心神震动,扬眉说道:“他何不干脆说人是我救走的?王爷,这话是谁说的?”
雍郡王笑道:“好了,好了,小关,别动火,事又成过去,人家又是开玩笑,你何必计较,再说,你这柄‘巨阙’犹在,还怕人说什么闲话?”
关山月冷冷说道:“王爷,你知道,论罪要脑袋的玩笑,是不好乱开的。”
雍郡王摇头道:“算我多嘴,算我多嘴,行不?”
关山月扬了扬眉,道:“其实,我并不在乎,只要王爷信得过我就行了。”
雍郡王脸上似乎一红,笑得也有点勉强:“这就是喽,那你还动的什么火儿?”
关山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