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慌乱嘈杂了片刻,后人马俱散,唯听雨声哗哗。
窦景宁松下一口气,转头正对上邓弥的双目,他脸上一热,急忙背过身去:“伤药在……在包袱里,我去拿。”
去到火堆旁翻包袱,再故意磨蹭,直到听见干草翻动的沙沙声,知道她已将衣裳穿好,他才拿着伤药过去。
窦景宁帮重伤昏迷的人清理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又看其遍身湿透,便拿出自己的干净衣衫与他换上,一切忙完,他跪在旁边擦擦额上的汗,盯着那一动不动的人看了好久。
“他真的不是杨馥吗?”
“不是。”
邓弥烧了一些热水拿来,拧了热帕子给昏迷的人擦脸。
窦景宁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时瞟见湿漉漉的黑衣,蓦地想起那天从松竹馆出来,遇到的两个飞檐走壁相追逐的人。
……长相清雅,瘦高英气。
当日邓弥去追的人,是眼前这一个。
去年陛下颁旨大赦天下,松竹馆宴饮,邓弥始终在看杨馥,原来是因为那杨馥,长得酷似她认识的某位故人。
而这位故人,是个皮相不错的小子。
窦景宁越想越难受:“你和他,是如何结识的?”
邓弥没回答他。
他心内遽然一酸,跟着再问:“你喜欢他?”
照旧是没有回答。
但是他看见她的手抖了一下。
窦景宁只觉得自己心里也受了一道伤,比那一动不动的人所受的伤还要深、还要重,疼得整颗心像要完全碎裂了:“你看看他的衣着,再看看那些追缉他的官兵!你猜不到他是什么人吗?”
邓弥垂下眼,继续拧洗布帕:“不用猜,我知道,是刺客。”
“刺客!”他急怒立身起来,“他这样的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图他什么!”
“不图什么。”
窦景宁被气得无话可说,转身怒走。
邓弥看他坐到火堆边去了,掰断枯枝胡乱往火里丢,没过一会儿,他闷闷地说:“换过衣裳,湿了的拿过来,我替你烤干。”
庙外雨下得瓢泼,没有变小之势,更不知几时会停。
邓弥转回头看着昏迷的杨洋。
“我让你把衣服脱下来,”窦景宁侧过脸,对着身后的人说,“你不脱,是不是要我帮你?”
一刻钟后,邓弥抱着湿衣坐到火堆边。
窦景宁抬眼看她。
邓弥展开衣裳,伸近火堆,神色尴尬:“我知道你是好意,担心我穿着湿衣裳会着凉……”
窦景宁拈酸:“不去照顾你的情哥哥?”
邓弥脸色倏变:“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我说错了吗?”
“你……对,你没说错,我就是喜欢他!”
邓弥置气,扭头不再理睬他。
窦景宁戚戚然,亦不知该作何言语,过了一会儿,他从包袱里取出干粮递给邓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邓弥的确是饿了,干粮虽然不是她准备的,但她不想争这口小气。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和行路,这是硬道理。
两个人于是就着陶罐里的热水啃着冷饼。
彼此默默无话了好久,邓弥轻声问窦景宁:“你会说出去吗?”
窦景宁望着火堆,心不在焉:“什么?”
“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
“……”
没听到邓弥说话,窦景宁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泛红,抿唇勾着头,顿时就明白过来:“哦,你说你是……不会。”
“谢谢。”
“但我不懂,你明明就是个女……为什么要假扮成男儿?”
邓弥却想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窦景宁略为沉吟:“很早。”
“多早?”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像个姑娘,可是大家都说你是男孩子,连邓康都笃定得很,所以我不敢深想,后来云娘道,觉得你不对劲,使我再次起疑,真正确定,是和你到过松竹馆的几天后,云娘传信暗示于我。”
邓弥笑容微涩:“云娘的一番轻浮作为,原来是受你所托?我竟怪错人了。”
窦景宁赧然,默了默,问她:“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邓弥一双清亮的眸子转望向他,复又垂眼于地,良久无言。
窦景宁揣测道:“你年岁幼小,自己想不了太多,是不是昆阳君让你这样做的?”
邓弥迟疑地点点头,盯着跃动的火焰出神:“我阿娘她,在我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在我看来,昆阳君很糊涂。”
“什么意思?”
“她会害了你。”
邓弥笑了笑:“不,阿娘其实很爱护我。”
窦景宁摇头:“真正爱护你,不会让你冒充另一个人活着。昆阳君要你这样做,只不过是成全了自己的私心。”
“阿娘的私心,就是我的私心。”
“你确定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
窦景宁回过头,看了看躺在干草堆上人:“当遇到喜欢的人,你能做什么?”
邓弥听得不是很懂,她神色显出迷茫来:“什么?”
窦景宁凝视她年少的脸,笑笑:“算了,这话是对我自己说的。”
天色不早,各自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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