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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弥转回神来,陪笑,不说什么。
春天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出着日头,阴云片刻,继而就飘起了小雨。
屋外隐约传来仆妇相呼收衣收物的催促声。
邓弥转头望着外面。
杨洋看着她白净秀美的侧颜,心底里一点点柔软起来。
温热的掌心覆住了几案上的那只手。
邓弥陡然一惊。
“我真的很感谢奚夫人教我识字念书,”杨洋轻声开口道,“没有她,我现在会很吃力,而且也不会有信心能变得更好。”
邓弥想抽手,却不想对方握得更紧。
“你方才说错了,我不是想和书过一辈子,我只是想和你,过一辈子。”
邓弥脸上倏忽惊白,她诧异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漆黑的眸。
完全的……不知所措。
邓弥脑子里很乱:“可是,可是我……”
“我知道,你现在是渭阳侯,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只是阿弥。”
“不,你不明白,我不可能……”
“可以的,我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杨洋将她手抓得更牢了,目光里透出坚定的光采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爹娘凡事都顺由我去做,他们听到过京中的流言,甚至主动问起过,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忽然变得亲密,如果你还要继续做这个渭阳侯,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希望,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
邓弥心里真正喜欢谁,他不是分辨不出。
此时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杨洋决口不提窦景宁,因为他不敢提,他怕一说到那个名字,他从开始就会输。
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邓弥恍恍惚惚像过了几世那么长,她什么都没有想,但是心里有声音在提醒她,不能接受,要立刻拒绝。
神思混沌的邓弥忽地整个人一震,仓皇挣脱了手:“不!”
杨洋瞬时僵住了,眼里的神采也很快黯淡了。
邓弥看着他,然后抿紧唇角别过脸去,细声地说:“对不起……”
“我不够好?”
“不是!不是的!”
“那是为什……”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邓弥抢白打断了他的话,她心中慌乱,两手紧紧交叠着压在膝上,她努力压制着自身的情绪,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再发抖,“我、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以前是怎样过的,以后也会是怎样,我……不希望有任何预期之外的事发生。”
“预期之外?”杨洋自嘲地笑了笑,问,“那么,我也是属于预期之外出现的人吗?”
邓弥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一时之间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想取代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人,趁着她还没有下决心义无反顾跟那个人走之前,这样急于求成的心机不大光明磊落,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杨洋很想问,她是不是早已认定了一个窦景宁,但是直至最后,他都问不出口。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杨洋神色似经霜变,容色愈见灰丧。
“抱歉,我……有我要做的事。”
邓弥说完,不敢再正视他,她扭头将目光投向屋外。
春寒料峭。
雨落下来,尽是冷凉刺骨的。
街市上已没有人走动了。
丰宣急忙追出了酒馆,在雨幕中将醉醺醺的人拉住,好言劝说道:“哎,你等会儿!我已经让人去驾车了,片刻工夫就来,先随我到檐下躲躲吧?”
一身湿漉的窦景宁挥开他的手:“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冷静!”
“冷静!冷静!你已经冷静快一整年了,还要怎么冷静?”
“走开,不要你管。”
丰宣气急不过,挥拳砸到他脸上:“你看看你现在多狼狈啊,成什么样子?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窦景宁到哪里去了!”
窦景宁跌在雨水里没有起来。
丰宣看了更难受,走上前跪在他旁边,抓紧了他的衣领对他说:“情场失意而已嘛,不要太在意。”
丰宣记得很清楚,这句原话,当初是从邓弥口中说出来的,但他此刻不想提那人的名字,隔了一会儿,他见窦景宁没有任何回应,揪心再劝解道:“是真的不用在意,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你看我没了周烟,现在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细密的水流从窦景宁脸上淌落。
天上响过了一阵雷。
一只冰凉的手挽住了丰宣的后颈,在那雷声过去之前,丰宣听清了窦景宁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
“我和你不一样,我拿出去的,是我自己的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