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是这样的:
“我跟任何人一样,也是爱财的。不过,钱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东西,但不是至要的东西。也许我还年轻,或许我的理想跟钱财并无多大关系,更或者是因为我自小在野外长大自立更生之故,我不十分重视钱财,至少,我并不贪财。钱财对我而言,诱惑并不那么大。不是我劳力挣来的钱,如果我去花用它,只会令我觉得颓丧。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有些人认为钱就是一切,会赚钱就是大人物,没有钱则生不如死──偏偏我的看法就不一样。坦白说,你是我的朋友,当然知道我在这世间芸芸众生中力求上进,如果没有钱而要达到达一点,也确实十分艰苦,可是,我行我路,我歌我泣,遇石搬石,遇山劈山,遇挫不折,遇悲不伤,如此而已!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为的只是钱财,那跟鱼为了吃饵而给人当作裹腹之物,有何两样?钱,毕竟不是无敌的,更非万能的,至少,我就不能拿着钱去跟天要求:天,请给我一两银子的阳光,对不对?”
然后冷血说:“你当然可以称我为不折不扣的蠢蛋。”
崔各田的劝说失败了。
他惭然(也带着惶然)向大将军回报。
“不要气馁。”大将军反而很和气的说“他还年轻,不知君子无财寸步难行的道理。至少,你已打听到他小时候是在野外长大的。一计不行,咱们大可再来一计。”
大将军搔搔他的秃头,然后弹去他肩上的落发,剔起一只眉毛,不大经意的说:
“譬如说:权?”
“权?”崔各田郑重的问。
“权。”大将军权威的点了点头。
“权,有了它,便可以使你有许多方便、许多力量、还有许多别人所没有和不能有的东西。你武功再高、再有恒心、再肯苦干,但几时才能挣得那么一点点的权力?要是无权,你再能干,又能干出些什么事体来!如果你要干的是大事,但数十年都给小事磨平了志气,那还有什么大志来干大事、还有什么大事可干?!”
崔各田满怀热切的劝冷血:
“有人赏识你,要赋予你大权──你再拒绝它就无异于杀掉自己的幸运、砍断自己的幸福、终与不幸为伍。这样的话,你也太没志气了。”
冷血回答了。
他的回答还是一个字。
“不!”
“不?”
“不。没有男人是不好权的,不过,这权力要是让我透过重重难关、种种障碍,所得回来的,我会非常高兴。也就是说,权只是我一个假定的目标,可是,我把过程看得比目标更重要:因为我知道,人生绝大部分只是过程,所谓目的,不一定能达到,也不是人人能达到,就算达到了,也不-定会就此满意,并会改变了目标。的确,在这种种艰苦而且多磨艰、挫折、打击的过程里,如此难度,这般可哀,但却也正如烈火熔铸宝剑一样,正是男儿壮志的磨炼所在。权力,对我而言,只不过森林里的一头老虎,但我要的是整座森林。”
冷血说完之后,向他的“朋友”坦诚的道:
“坦白说,权力,若是要人赐予的,那既不是真正的权力,也不是真的属于自己的力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失败了。
崔各田惶愧的回报大将军。
“太过分了,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本来一向风趣的他,也忍不住忿忿的诅咒“他作了让他自己清高一时但要后悔七辈子的决定!”
大将军却只是笑笑,摸着光头,手势轻柔得像触在女子的乳房上。
“一笑转身踏步去固然潇洒,不过也得要小心踩着牛粪──”大将军笑道“不要紧,没关系,年轻人嘛,冲动、有理想,是好事。他走过的路,我那条没行遍!嘿,不要钱,清高!不要权,够傲!我就不信他还狂到敢为那话儿画一幅画!”
“对了,”他语音一落,眉头一皱,已气下鼻头,计上心头“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一件事,是万万不可缺的。”
“什么事?”崔各田立即问。
──不管他懂或不懂,但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懂的是紧接着问。
大将军当然乐意说的。
“女人。”
“男人没有不爱女人的。”
“大人物尤其爱小女人。”
“不爱女人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像我,我只愿意为第一流的女人耗费时间。”大将军以一种饮烈酒的神情和语调说:
“差劲的女人,对我来说,不但浪费精力,而且是浪费精液。”
在场的亲信们都立时响起了此起彼落赞美、歌颂、崇仰、羡慕大将军禀赋过人、到老弥坚、桃花不断、艳遇连连的声音。
大将军听了这些话就像喝了烈酒,眯着眼对崔各田说:“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是的。”崔各田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