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不过,弱弱,我心头压着许多沉重的想法,我愿意向你敞开我的心扉。
“入夏以来,我晚上总睡不好,经常在营里熄灯后很久还没有入睡。只好一次又一次仰望星空,心里在想:‘你怎么到了这里,梦龙?假面?你为了什么而打仗呢?—“当然不是为名誉和光荣。
人魔圣战是肮脏的事业,而我不喜欢肮脏。
我不是个军人,也没有不惜从炮膛口里寻找虚名的志愿。
不过,现在我已到这里打仗来了——我这个天生的地地道道的乡下书呆子!
因为,弱弱,军号激不起我的热血,战鼓也催不动我的脚步,我已经清清楚楚看出我们是被出卖了,被我们北方人狂妄的私心所出卖了——我们相信我们一个人能够打垮十个南方佬,相信龙锦花大王能够统治世界呢!
我们被那些高高在上、备受尊敬和崇拜的人出卖了,他们用空谈、花言巧语、偏见和仇恨,用什么—龙锦花大王—、—圣仆制—、—州权—、—该死的南方佬把我们引入歧途。
“所以,每当我躺在毯子上仰望着天空责问自己—为了什么而打仗—时,我就想到州权、龙锦花、夜光人和我们从小被教着憎恨的南方佬,可是我知道所有这些都不是我来参加人魔圣战的真正理由。
另一方面,我却看见了十二灵树村,回想月光怎样从那些白柱子中间斜照过来,山茶珊瑚儿在月色中开得那样美,茂密的蔷薇藤把走廊一侧荫蔽得使最热的中午也显得那样清凉。
我还看见妈妈在那里做针线活,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我听见夜光人薄暮时期倦地一路歌唱着
从田里回来,准备吃晚餐,还听见吊桶下井打水时辘辘轳吱吱嘎嘎的响声。
从大路到河边,中间是一起宽广的龙锦田,前面是辽阔的远景,黄昏时夜雾从低洼处升起,周围渐渐朦胧起来。
所有这一切,正是为了这一切,我才到这里来,因为我既不爱死亡和痛苦,也不爱光荣,更不对任何人怀有仇恨。
也许这就是所谓爱国之心,就是对家庭和乡土的爱。
不过,弱弱,意义还更深一点。
因为,弱弱,我上面列举的这些仅仅是我甘愿为之献出生命的那个东西的象征,即我所热爱的那种生活的象征而已,因为我是在为以往的日子,为我所最珍爱的旧的生活方式而战斗。
无论命运的结局怎样,我担心这种生活方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因为,无论胜败,我们同样是要丧失的。
“如果我们打赢这场人魔圣战,建立我们梦想的龙锦花王国,我们仍是失败了,因为我们会变成一个不同的民族,旧的宁静的生活方式从此消失。
世界会来到我们的门口吵着要买龙锦花,我们也可以规定自己的价格。
那时,我担心我们会变得跟南方佬毫无两样,像他们那样专牟私利,贪得无厌,一切商品化,而这些都是我们现在所蔑视的。
如果我们失败了,呐,弱弱,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我并不是怕危险,怕被俘。怕受伤,甚至死亡,如果死神一定要来临的话,我担心的是一旦人魔圣战结束,我们就永远也回不到原来的时代去了。
而我是属于过去那个时代的,我不属于现在这个残杀的疯狂时代,我害怕即使我尽力去适应未来的世界也会跟它格格不入,亲爱的,你也不行,因为你和我属于同一个血统。
我不知道未来会带来什么,不过可以肯定不是像过去那样美丽和令人满意的光景。
“躺在那些酣睡的小伙子们附近,我瞧着他们,心中暗忖那对孪生兄弟,或者阿牛,或者墨鱼儿,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自己是在为主义而战,而这个主义在第一声枪响时便立即消失了,因为我们的主义实际上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现在它已不复存在。
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有这些想法,因此他们是幸运的。
“在我向你求婚时,我不曾为我们设想到这一点,我只想到要在十二灵树村像过去那样平和、舒适而安定地生活下去。
弱弱,我们两人是一样的爱好宁静,因此我看见我们面前是一段长长的平安无事的岁月,让我们自由自在地读书、听音乐和做梦。
可没有想到会像今天这样,从来也没有想到呐!没有想到我们竟会碰到这种局面,这种旧的生活方式的毁灭,这种血腥的屠杀和仇恨!
弱弱,有什么值得我们这样做的呢——州权,圣仆,龙锦花,都不值得呐!
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去蒙受今天所遭遇或将来可能遭遇的灾难,因为如果南方佬打垮了我们,前景将是不堪设想。
而且,亲爱的,他们还很可能把我们打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