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正是。”
那人又道:“你真是宁立恒?”
这两句话,问得有些突兀,宁毅皱起眉头,只见前方那人已经拍案而起:“竖子!你可还记得老夫么!”
前方那人须发皆张,正是隽文社薛公远,宁毅此时自然也找到了映像,刚到汴梁的那天晚上,在矾楼门口指责他与云竹,然后被他骂了的老人正是此人。他心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暗骂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嘴上自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位老人家,何出此言?”
“嘿,你倒是忘了,前几日在矾楼门口,你与一女子在街上公然拉拉扯扯,恶形恶状!斯文扫地!老夫指出此事,你竟口出恶言。老夫此时可认出你了!”
他这样一说,众皆哗然。宁毅皱眉拱手:“老人家记错了吧?绝无此事,一定是搞错了。”
这事情显得有些突如其来薛公远言之凿凿,宁毅却在片刻间表现得极为无辜,真诚无比。那边师师是见到了这件事的,早先将宁毅叫来就已经记了起来,只是那时候已经不好再让宁毅离开,只能在心里期待薛公远与宁毅的间隔会让薛公远认不出他。但这时候看见宁毅的表现,讶然之余还是不由得捂嘴忍笑。这事情非常突兀,知道的人也不做,她倒也不会因此认为是姬晚晴等人的阴谋。
只是在宁毅矢口否认之后,那薛公远气得再度拍了桌子:“竖子!你竟然还敢否认!方才他们对我说,你乃是沽名钓誉的骗子,老夫还有些不信。此时老夫认出了你,你竟然还敢装作良善。老夫此时便能断定,你这等孟浪无行之辈、不知悔改之徒,那什么江宁才子的名声,必是欺骗而来。今日乃是汴梁,不是江宁,老夫须让你骗不得这名声!”
他这边说完,那边大学士严令中却是摇了摇头:“薛公,此事尚未定论,还不好如此武断。”
人群之中有人道:“我看他便是个骗子……”却是与周晴走得很近的一名富贵公子。
这几个声音出来,其余的人吵吵嚷嚷。师师坐在那儿,却陡然间皱了皱眉头,望了身边的姬晚晴一眼。那边宁毅也陡然将眉头皱起来。
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因为薛公远而起的意外,宁毅大概也只能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忽如其来的巧合,但眼下却未必是这样的情况了,看他们的说话,就在方才的那段时间里,看来竟然已经有人跟前方那几人都说了一遍宁毅的情况,人群之中,忽然爆出这么多质疑者指责者,也并不符合事情发展的规律。
宁毅的那个什么第一才子,放到汴梁来,或许因为流言,会出现质疑者,这个并不出奇。但是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变化成这个样子,而且看起来跟薛公远、严令中这些人转达的,都是一面倒的认定宁毅沽名钓誉的说法,要说纯粹是流言的自然发展,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他一时间警惕起来,在那边,薛公远拍着桌子,复述那天晚上矾楼发生的事情。严令中这类人还是持着保守的态度,让薛公远克制,给宁毅这边一个辩白与证明的机会。人群里有人说着宁毅这次果然没有写诗写词。
前方于少元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倒是愿意相信这位宁兄弟的。薛公、诸位,也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宁兄弟,你在江宁被人称为第一才子,在下这首《念奴娇》,莫非真入不了宁兄弟法眼,激不起宁兄弟任何诗兴么?”
那边姬晚晴盈盈起身:“小女子也觉得应该给宁公子一个机会,毕竟他也是师师姑娘带过来的。诸位,总不好不给师师姑娘任何面子吧。”
她在此时,终于将宁毅与李师师拉在了一起,只是自从方才开始,师师坐在那儿用小团扇挡住口唇,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这时候望望周围,又看看宁毅那边,开口道:“诸位这样,也太过咄咄逼人了。要说诗词,宁大哥先前就已写过一首,只是那是他写给家中妻子的,师师答应了他不说出来。但不论宁大哥如何想的,诸位忽然这样,似乎有些不好……”
她心中也已经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甚至于还在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另一方面,对于宁毅准备怎么应对,她也有些不知道,话语说得有些犹豫。如果宁毅愿意将那首《浣溪沙》公诸于众,至少可以解掉这个质疑的局面,但宁毅肯不肯,又或者他若不肯用这首《浣溪沙》,当场想不出更好的词作怎么办。这些都在她脑中转。
只是她先前说起宁毅作了一首诗词,众人或许还有些期待,这时候又说不好说出来,质疑的声浪顿时便起来了。有人道:“师师姑娘对朋友很好,我们都知道,只是这等情况下,还要为其遮掩,便不好了吧……”
又有人道:“什么不肯说出来,师师姑娘若是随便说一首,道是这人写的,大家莫非也信么……”
人群之中毕竟还是有许多站在师师这边的人:“你莫非不信师师姑娘说的话。”
这样的言辞汹涌间,原本热闹的诗会陡然间变成了揪出一个骗子的审判会,倒是更显得热闹了起来。不过师师与宁毅的目光扫过,也大概在心中归纳着哪些人是坚定的推波助澜者,能够稍稍分析事态的轮廓。人群之中,那些原本就打着看戏的主意过来的众人知道戏份已经上场,看着站在这边的宁毅,更加兴奋起来。这样的场合下,站在所有人的质疑里当一个被审者,无论如何都是居于劣势的,就连那边师师的心中也有些忐忑,宁毅当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感受着棘手的事态,他笑着摇了摇头。
“若我写了诗词,便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那边薛公远吼起来:“你也能写诗!你莫要侮辱了诗!你干什么也掩盖不了品行不端的事实……”
人群中有人道:“当然不是写首诗就行,看那一夜鱼龙舞,什么江宁第一才子如此高才,至少也得盖过于公子的念奴娇才行吧!”
“若是比这念奴娇还好,那该进国子监的,岂不是是这宁公子……”
“他若写得好,自然有这资格……”
“文章天成,我看,稍微及得上也就是了……”
这等情况下,最麻烦的也就是这吵吵嚷嚷,做到了一项也有第二项,大家说的标准千变万化,总是可以不认账的。就是真正有才学的人,在这种千夫所指的情况下,也未必就能发挥好,日后传出去,名声还是得被毁掉。而在这样的诗会上揪出一个大骗子,是何等惊艳的展开,大伙儿都是乐在其中、推波助澜。那边已经有人对师师道:“师师姑娘,你虽然心好,此事不必参与其中了吧,莫要被这骗子所欺才好。”
那边陆明方道:“此言甚是,虽是好友,也不该在此时包庇纵容。和中,此人也是你的好友,你觉得如何?”
于和中对陆明方本就敬畏,这时候拱手道:“弟子……弟子与他也有许久未见,并不熟悉,若他……若他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弟子自当与其划清界限。只是……”他觉得这样说也有些不好,想要说些什么补充时,陆明方已经点了头:“好,你下去吧。”
那边李师师却道:“我是相信宁大哥的。”
这等混乱的局面,众人几乎都已经散开,将站在那儿的宁毅突出来。同一时刻,通往这边的一扇侧门门边,匆匆赶来的周佩已经在那儿着急地望向这边,平复着呼吸。她知道此时就算跑出来也未必有什么用,事情如此棘手,她此时都有些担心宁毅能否解决。毕竟这时候就算真写出一首好诗词来,也未必能够解决掉全部问题,写了诗词,他们还会考校其它,各种刁难都不会少,谁都不是全才,必然有不擅长的东西,跟着他们的步调走,到最后什么面子都不会剩下,就算说出去,这样被考校的人,多半也都是低人一等的。
也在此时,她听见宁毅在那边再度开了口。
“我这人脾气很怪,你们想让我写,我就是不想写。”他笑了笑,“我是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师倒也不用将那词拿出来……我若不写,你们又能怎样?”
他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的无赖,现在不证明,说出去名声肯定会被毁。但对方现在态度摆得这么光棍,站在那儿,气势上竟还死撑着没有落下风,明显是辜负一帮观众期待的。
前方五人当中,神情严肃的潘宏达明显不喜欢宁毅这种态度,阴沉着脸,沉声道:“今日我等以诗会友,却不料会被这样的事情搅局,但就论我方才听闻之事,宁立恒,你今日若真没有任何交代,我潘宏达向你保证,你今后在汴梁,莫说功名富贵你想都别想,我还要上报朝廷,让你在汴梁寸步难行,甚至入罪下狱,你信不信!”
这几人当中,潘宏达治学极严,脾气不好大家向来是知道的,只是未曾料到他此时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是诗会上被质疑,顶多身败名裂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弄到入罪下狱。宁毅看了他一眼:“哦?什么理由?”
一旁众人其实也皱起了眉头,觉得说得太过。师师抬起头来有些讶然,姬晚晴皱眉道:“潘老,这话未免有些……”
“你知道什么!”潘宏达看她一眼,“哼,你们可知,这人不仅是江宁才子,还是江宁康王府客卿,乃是康王府小王爷周君武与郡主周佩的老师!”
这话一说,众皆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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