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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晚他在寝宫与皇后下棋时,也说起了这事。
“皇后啊,朕也是看清楚了,人哪,皆有其私欲,无论你年纪多大,身居何位,都难以免俗。”
“陛下何出此言哪?”
“老种相公进京之时,满城欢呼,说他是西北王,不为过啊。此次作战,朕已将城外几十万大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了他,李相也会配合于他,而且还有姚家的精兵,他迟迟不动,皇后你知道所为何事?”
皇后犹豫了片刻:“此战系我武朝国运,种少保谨慎一些,臣妾心想,也是难免?”
“确有此考虑。”周喆笑了笑,心中却早已看穿了一切,微微顿了顿,“但他另外考虑的,是不想让姚家军抢了这功勋啊,种师中领军过来,也不过三、四万人,此时城内城外,大军已近四十万了,就算许多人不堪用,打还是打得了的。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才是一窝。种师道、姚古、姚平仲这些人,确实都是当世名将啊。他们……未必是怕打,实际上……唉,都是在争功。”
皇帝叹了口气,落下一子。皇后沉默片刻:“那……圣上打算怎么办?”
“朕已先后与他们谈了多次,言语之中,也有暗示,只希望他们能戮力携手,不分彼此,这样……”最近经历各种大事的皇帝顿了顿,望着那片月色,声音才稍稍转低了,“如此……才是武朝之福、社稷之福啊……”
混乱的局势,叵测的人心。城内城外点点滴滴的变化都在天空中聚集,天气开始转寒了。杞县附近,九月二十三,连日的时局变化中,宁毅也感到了气氛的转变,传到他手上的,京城的局势,也开始收紧。
作为密侦司的操盘人之一,各种时局的变幻,他确实是可以掌握第一手情报的。而另一方面,秦绍谦也已经从军方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这天下午,两人聚在一起,交换了讯息。
“今天晚上,姚平仲要出城,与我们商议出兵之事,我看,怕不是奉种相公的意思……”秦绍谦多少有些忧虑。
宁毅点了点头:“种师道声势太隆,进京之时,全城震动。童贯、王黼这些人当初逼他致仕,现在是怕他的,而且,圣上那边对他也有些忌惮。你知道……圣上原本就忌惮西军。”
“家父与他关系也有些不睦,但若真要打,我觉得他比姚家的人靠得住……”
先前联金抗辽,秦嗣源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且就是直接的幕后推手,与反对这一行动的种师道便不怎么对付。只是种师道乃是军队体系,因此与童贯等人直接对上了而已。但此时说起来,对于这位享誉天下的老种相公,秦绍谦还是更加信任一点。
不过作为他来说,即便身为武瑞营的最高武将,这些事情,也不是他可以决定和选择的。
当天晚上,姚平仲过来,与几支军队的领导人,商议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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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四,夕阳西下。
整片大地,都悄然动了起来。
阳光并不强烈,深秋也正在逝去,衰草飞舞上天空,冬天要来了。
“岳兄弟!”
走到院落附近时,宁毅在那边向他挥手,岳飞走过去,一些大车停在那附近,不少人跟在旁边。
宁毅将一份军令交给他。
“岳兄弟,今晚你跟我们走,我们要……保护一下车上的东西。”宁毅看了看天空,“不过,今晚天气可能有些不好。”
“宁公子,要开战了吗?”
“……有可能。”宁毅皱着眉头,顿了顿,“有可能。”
夜开始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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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驼岗,女真大营之中,一切如常,在入夜之后,逐渐从喧闹开始变得寂静,渐渐的,人们都睡了。
武艺高强的斥候避开了巡逻的女真游骑,往来的方向回去。而一切如常的女真大营里,着甲的士兵,大多已经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无声的列阵,上马。
黑暗的颜色里,宗望骑在他的战马上,或许是感受到某些不寻常的气息,战马微微晃了晃头,宗望俯下身去,摩挲它的颈项:“吁……”他低声说着。
“你们说,为什么武朝人觉得,本王会忌惮那个叫种师道的老头子呢?”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周围的大量将领都没有说话。
——九月十五,种师道抵京之后,正在攻城的女真人迅速撤兵,一方面是因为谈判已毕,另一方面,确实有不想两头作战的考虑。但这种战术上的正常想法似乎令武朝人觉得异常振奋,此后一直有传,女真人因种师道的到来而撤退。于是不久之后当女真使者进入汴梁,在完颜宗望的授意下,对于其他人尽皆傲慢,对于种师道,还是非常尊重。
但作为在场的许多人来说——即便是郭药师——都无法理解武朝人自信的理由,说破了天,种师道不过是在西面抵御了西夏而已,西夏说起来厉害,在辽国面前,也不过是条死狗,而女真人的战绩,却是在数年间覆灭了整个辽国的。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过得片刻,宗望又低声说了一句:“武朝人怎么这么慢……”
……
包裹了马脚的军队在黑暗中的原野上走。
步兵也大都包起了靴子,提着兵器,在沉默中前行。
风吹过来,姚平仲仰起了头。
在不同的方向上,计有一共二十二万的大军,在这个夜里,围向牟驼岗!
……
宗望摩挲着战马的脖子,看着半跪在前方的传消息的探子。这位女真军神的面容粗犷,身材高大,一双眼睛此时在昏暗中,却显得格外明亮、深邃。那里面,蕴着千万人的尸骨。
“传令全军。”他勒了一下马的缰绳,话语低沉,“出击……踩死他们!”
“是。”
不久之后,马蹄声化为雷鸣,巨浪在黑暗中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