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城墙由于受到猛攻,在初八这天,或死或重伤退出战斗的人,可能已经突破三分之一,这也是在营墙被突破后,宁毅会发出抱怨的原因。此时,预备队与生力军,基本上也都被投入了进来,在东南这一面,其余己方能够挤出来的有生力量,也几乎都往这边汇聚过来了。
而也有些东西,无法准确估算,但宁毅等人这边,多少有些猜测的。怨军的伤亡,此时也已经到达将近两成,有超过六千人或死或重伤,到得此时,已经不能参与战斗。郭药师的肉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对于这场胜利愿意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少,仍旧令人难以清楚。
“还有什么花招,使出来啊……”
在战场边缘看着远处营墙破口的激烈鏖战,郭药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叨出了这句话,营墙内的战圈中,宁毅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看看远处瞭望塔上的一道人影,也终于咬了咬牙:“可以了。”从怀中掏出烟花令箭来。
此时红提已经杀向前方,一根箭矢穿过人群,刷的朝宁毅射了过来,随后有一道人影过来,撞在了宁毅的身侧……
嗖的一声,远远的,郭药师、张令徽等人看着一道光柱升上天空,他们头皮一阵发麻,张令徽当即道:“让他们撤回来!”
郭药师猛的一挥手:“弓箭手压上!骑兵压上!强攻接应——”
他没有下达撤离的命令,但当然,这样的反应,终究已经晚了。就在营墙破口外,震动忽然从地下传来,热浪、光芒翻滚着地层,犹如煮开了泥土一般——那是一条宽达丈余,长约数丈的土地范围,此时已经挤满了往里面冲的人群。
爆炸将鲜血、泥土和肢体掀飞在天空中,形成一条如屏障般的凄厉帘幕,铁蒺藜带着碎肉往四面八方飞散。这是一道在破口外排成三列的地雷阵同时爆炸的效果,它们在这片地下已经静静地掩埋数天,宁毅等人曾经忐忑于它们的引线恐怕会失效,但好在这段时间对火器的研究终究是有成果的。
这突然的爆炸在战场上造成了二三十人的伤亡,但最重要的是,它挡住了进入防御圈的进攻者们的后路。当巨大的爆炸声传开,冲进营墙破口的近两百士兵回头看时,掀起的泥土血浆犹如高高的帘子,截断了他们与同伴的联系。
纵然可能只有片刻,造成的心理压力,也足够大了。
郭药师远远地看着这一切,面色颤动,张令徽则已经目瞪口呆。
“杀了他们……”营墙之中,宁毅半身染血,面容凶戾,扶着一个同样半身是血的战士,正在举刀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天幕之下,刀光与血浪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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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这一天下午,由于一次进攻发起的时间不太对,女真人被阻挡之后,没有再发起进攻,对于汴梁的防守者们来说,这就是收拾战场的时候了。
几支正规的守军还在城墙上防御,一些被征兆的士兵走上城墙,搬抬尸体。偶尔有人说话,大声喊叫,除此之外,惨叫的声音是城头的主流。这声音都是伤者发出的,痛楚并不是所有人都忍得住。
哭泣则可以躲在无人的地方。
负责后勤的火头营则早早的抬来了粥饭馒头,有的去城墙上送,有的在固定的几处地方开始发放,搬运尸体的大车停在城墙边缘,一辆一辆,尽量小心地来去。
距离城墙不算非常远,伤兵营的一侧,台子已经打好了,火把也在亮起来,不少士兵都聚集在了这边,伤兵不少,也有拿着馒头粥饭的面色疲累者,在附近找了地方坐下。
虽是战时,城墙附近对许多事情有所管制,但这边情况则稍微松些,可能也是经过了军中大员的首肯。而作为普通人,若真能走进这里,所见到的情况则多半显得混乱嘈杂。此时便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走来,由于穿着军中武将亲卫的服装,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倒也无人阻拦他们。
为首者步伐稳健,面容坚毅,颇有威仪。他一面走,一面看着周围的情况,偶尔点头,又或是与身边随行之人低声说上两句。
若真有认出他身份的军中大员在此,第一反应或许就是跪下。
“杜成喜啊,朕知道你的担心,但是收了你的念头吧,这几日,女真人攻城到天黑便止,朕……我是仔细想过了才来的,只是看看而已,你瞧,那些伤兵哪……我不要宣扬,只是看一眼,心中有数,就行了。”
此时悄然变装过来的,正是景翰帝周喆。以他对权势的掌握,铁了心要来看,杜成喜是挡不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来看看这战场,不愿意宣扬,在周喆的心里,也正是要将这些英雄志士的身姿记在心中。他平素虽然养尊处优,但此时闻到血腥气,甚至见到各种血腥的场景,倒也并不会觉得不适,顶多是偶尔皱皱眉头罢了。
作为站在巅峰之人,他的心情,也确实不会被些许的血腥所吓倒,哪怕眼下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严重的场景,但这仍旧是作为一个皇帝的素养。
“不过……这伤兵营边扎个台子是要干什么?唱大戏吗?”
“奴婢想,会不会是哪位大人要说话,但也不像……”杜成喜看了看,“奴婢去问问。”
杜成喜一阵小跑往前去了,周喆则径直走向那边的人群,此时人群中还是一片嘈杂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杜成喜跑回来,在人群里找到周喆等人。
“龙……龙公子,是矾楼的姑娘要给他们做表演,酬答他们的辛苦,好像有师师姑娘她们在其中……”
“表演?真是儿戏。”周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兵凶战危,城墙边找妓女表演?谁定的这事……”
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跑来会看到这种事情,也在此时,有人在那台子上敲锣了,周围几乎是在瞬间安静下来大半,有人喊:“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师师姑娘来了!”
“要不要让师师姑娘歇会……”
“你别吵了——”
这样的声音里,周围终于静下来,周喆背负双手又是皱眉:“让师师姑娘歇会,她在接客不成……”由于那台子简单,人上去也是简单,周喆看见走上去的似是一个样貌衣着平平无奇的女子,似乎刚忙完什么事情,头发还有些乱,衣服倒是朴素,看来刚换上不久,抱着一架古筝。女子将古筝放下,鞠了个躬。
“各位兄弟,大家好,我是李师师,刚刚忙完就跑过来了,可能有点没精神,大家多包涵,我都洗过脸了。”那女子笑笑,众人也笑……声音倒是不错,只是矾楼的女子多半不会用这样的话跟别人打招呼的。
周喆朝前方走去,他一身军官服装,别人倒是不敢拦他。听得那女子说道:“其实不太知道大家想看什么,我本想来翻筋斗的,可是也没什么力气了,嗯,我就不瞎说话了,先给大家弹个琴吧。”
“明明是筝。”周喆低声说了一句,“不过,筝音铮然,正合战场气氛,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谈……实在闹剧一场。”
木头台子上,女子坐下了,她先是扭头看了看一旁,然后舒了一口气,就那样落下手指。
第一声响起来,周喆微微抬头,抿了抿嘴。
《兰陵王入阵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