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出城之后,京城之中的气氛,俨然像是罩上一层雾气,在这个夜里,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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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千骑兵,无军令而出营,其后在原野上杀得血流成河,这样的事情,平素自然算是大事,眼下的情况里,则该说是可大可小。
秦嗣源的问题,牵涉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京中几个大族,几个地位最高的臣子,要说完全脱得了干系的,实在不多。消息传来,又有大员入宫,位于权力核心者都在猜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至于下方,类似于陈庆和、铁天鹰等捕头,也早早回京,做好了大干一番的准备。待到秦嗣源一家的噩耗传入京城,情况显然就更加复杂了。
这一下,上面无论要处理哪一方,显然都有了由头。
然而这天晚上,事情都一直绷紧在那儿,没有后续的发展。或是皇帝还未做出决定,或是几个权臣还在私下交涉,众人便也观望着风头,不敢轻举妄动。
朱仙镇距离京城有三四十里的路程,秦嗣源、秦绍谦等人的死讯虽然当晚就传入京中,尸体却一直未至。至于这天晚上为了救秦嗣源而出动的,掌握了秦府最后力量的一帮人,也只是随着装尸体的马车缓缓而行。
女真人去后,汴梁虽然再度繁华起来,但夜间还是闭上了城门。秦嗣源的尸体随宁毅等人在凌晨到了汴梁南门外,等到清晨开门了,方才驶入城内,铁天鹰等人早已在那儿等着了。
此时早朝已经开始,一旦事情有了定论,他便能出手拿人。宁毅等人护着尸体进来,神色冷然,似乎是不想再搞事,不久之后,便将尸首运入小小的灵堂里。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秦嗣源虽然盖棺,此时敢来祭奠他的人,可能不多。天亮起来了以后,铁天鹰则收到消息,骑兵出营的事情,被上头轻拿轻放了。
然而这边事情还未完,在这清晨时分,第一个过来祭奠的大员,不料竟是童贯。他进去看了秦嗣源等人的灵堂,出来时,则首先叫了宁毅,到旁边说话。
距离灵堂不远处的院落房间里,对话是这样的:
“为你之事,本王昨夜一晚都没睡好!你瞒得了别人,瞒得过我么。一千八百吕梁骑兵出营的事情,说与你无关?你瞒得了天下人?”
“只为救秦相一命……”
“你!救到了?”
“为当为之事,秦相的确鞠躬尽瘁,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然而,为当为之事,他还是用错了法子。前车之鉴,便是后车之覆!”
“却想不到第一个过来祭奠的,会是王爷……”
“哼!本王……唉……”
“为保秦相,我用尽了法子,如今,终究功亏一篑……”
“你要说什么?”
“秦相走之前,留下了一些东西,很多人想要。我一介商人而已,秦相走了,我留不住。东西……在这里。”
“……你想借刀杀人!?本王统军之人,要你这个!?”
“王爷在这里牵扯最浅,也最不怕事。这是秦相留下来的因果,谁沾都不好,王爷要拿来用,或是拿去烧了,都随意吧。”
“……”
铁天鹰以为至少童贯会为了骑兵之事而震怒,然而大人物的心思他果然想不通,与宁毅私下交涉不久之后,这位王爷也是一脸平静地走了。
对于宁毅这边,童贯不再追究,军队的事,宫中有周喆给背了书,此后吩咐下来的,就只有缉拿刺杀秦嗣源的凶犯这一项了——这也是没得拿的,刑部总捕在绿林间确实是煞星,但想要动到林宗吾这个级别,并不容易。最近几十年来,唯一被他们动了的大宗师,只是刘大彪一人而已。
而在这其中,林宗吾也是真正的吃了大亏,他原本有京中大员撑腰,想要刺杀秦嗣源后,天下闻名,京中再高拿轻放一点,大光明教就顺势扩大到京城,谁知道迎面撞上军队,教中高手被杀得七七八八不说,接下来想要入京,一时半会也成了泡影。
除林宗吾外,京中几个暗中养士的大家族,也多有损失。跑到原野上看那一场热闹的绿林高手,则更是凄凉得没处说理。但在这场火拼中,暗地里浮现出来的许多东西,也真正的让人动容,一些早就被京城通缉的重犯,包括圣公余孽等人的纷纷进京,似乎都是在预示着某些不好的兆头将要来临。
秦嗣源死后,权力的瓜分,必然也是要有一场火拼角逐,才能再度稳定下来的。
而铁天鹰也绝不相信宁毅会在这场混乱中置身之外,他投靠了童贯或是哪边尚在其次,重要的是,为了家中一百人,他去屠杀了半个梁山,这次的事情,他一定会回头报复!
但由于上头的轻拿轻放,再加上秦家人的死光,又有童贯有意无意的照拂下,宁毅这边的事情,暂时便淡出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此后数日,灵堂偶尔有人过来祭拜,宁毅花了些钱,在胡同口搭起一些戏台,又召集了手下的表演者,或是说书,或是唱戏,附近的孩子偶尔过来听听看看,戏台还给发糖。这些表演倒也有分寸,多半表演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节目,说书也绝不谈及悲壮的了,只说些与世事无关的话本故事。夏日或晴或雨,有的孩子过来了,又被打听到这是奸臣丧事的大人给拉了回去,下雨之时人不多,戏台上的表演却也继续,有一次种师道过来,在夏日深深浅浅的树荫里,听得那边二胡声响起来,歌者在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那歌声苍凉,衬在一片的笑语故事里,倒显得滑稽了,待听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时,不觉落下眼泪来。夏天明媚,风雨却苍茫,告别一道守城的秦嗣源之后,他也要走了,带着弟弟的遗骨,回西北去。
其余的京中大员,便也不在乎秦嗣源死后的这点小事情。此时他仍是奸臣,不能谈是非,不能谈“有”,便只能说“空”了。既然谈及是非成败转头空,这些人也就更加将之抛诸脑后,有这等想法的人,是玩不转政坛的。
只有铁天鹰没有被这样的氛围所迷惑,秦嗣源与秦绍谦的头七过后,宁毅等人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安葬了这一家人。此时京中各项事情已经回到混乱繁忙的正规上去,刑部花大力气调查着北上而来的摩尼教余孽的事情,但由于最近这段时间上京的人数实在太多,京中爆发的各种案件也多,调查起来,一直都进度缓慢,但铁天鹰还是安排了人手,监视着竹记的动向。
在大的方向上,太原沦陷后,建立黄河防线已经成为京中近期以来最大的战略行动,要建立这么大的防线,便要出钱出力,出钱出力,要有权利分配的事情,于是京中各个势力,都在争取。另一方面,右相空缺出来,新的人选未定,这也是一块大饼——事实上,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纲苦苦支撑的左相之位,估计也已经做不长久了。
因为有女真人的威胁,军队是重中之重,京中诸方大员,都在寻求革新之道,城外的武瑞营,此时已经被捧在了风口浪尖,只不过越是这样,该怎样对这支军队下手,诸方就越是谨慎。这些都是大事。宁毅在安葬了秦嗣源后,很大方向上开始倾向于童贯一系,竹记又开始动了起来,但他刚刚进入童贯的圈子,基本上,也都是在自行其是,可能要先回复自己手下竹记的活力。
由于这样那样的缘故,在诸多大事之中,竹记所在做的事情,就真正的显得微不足道了,竹记成员的许多事情,一时间,似乎也显得有些漫无目的。秦嗣源死后,宁毅的行事,也显得奇怪了许多,铁天鹰偶尔见他出门,看看布匹,谈谈生意,做些比以前更加无聊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倒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刑部的事情越来越多,五月中旬快要过完的时候,宗非晓便也被调配回京了。这天中午,两人便在宁毅最近常去的布行附近碰头,到酒楼上,聊起最近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