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盘问,得到的都是一样的摇头低头颤抖。于是太后也不理会了,只坐在王位旁边听传讯官来来回回传报消息:一会儿说申虞公的军队在其将军希布克的带领下攻打西南两门,情况十分危急,眼看就要抵敌不住了,肭仂坶又被叛军琮项宇围困在城内不能救援;一会儿传报说法场百姓动乱,把金尚书、刘侍郎和卢大人全部打死后,救走了季氏全家;一会儿传报说肭仂坶战败被抓,所有兵士都投靠了琮项宇的叛军,叛军正往南门去接应蓖箩国的人马。太后塑像般不动声色地听着所有传报,直到听说太子肭仂隆辉和秦宥天督尉率大军在东边出现,袭击希布克的侧翼,琮项宇也开南门,与秦督尉一起对侵略者两面夹击,太后才拍案而起,连呼“好!”又据传报官说驿马坡刑场,金尚书等三位大人没死,闹事的百姓也都被抓起来了,卢绾铭大人下令缓刑重审,再之后又传报说秦督尉和肭仂隆辉追击蓖箩国败军往悬壁方向而去,要把西布克赶出天陷阶。原来真正谋反的人是金璞玉而非琮项宇,琮将军带兵到驿马坡救季氏家人,打败了金璞玉的叛军。直到这时,那个假扮白晋成堂主的人就是国王的消息才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突然变得无比硬朗和精神地问:“这么说,国王是已经找到了?他在哪儿?”
“启禀太后,国王和几位友人及部下正往宫殿而来,”传报官回。
太后丢开拐杖,昂首阔步走下九级台阶,对宫娥们喊:“走,随本宫出门接驾。”
于是王后带两个女儿、宫女们随太后,在众官员浩浩荡荡的跟随下涌出宫门,在内城大道与我们相遇。
肭仂祖先见妻子,携妻女拜见母后,说过惊扰母后圣安之类的话,自己罪责一番后,扶着太后返回大殿,有侍卫迎请肭仂祖回内室更衣,戴好冠冕,才出来升朝议事。太后打量着王冠之下国王威严的面容:“儿啊!你本有九个兄妹,大哥肭仂昌雄,你父亲在世时就图谋篡逆,你说他该不该死,我也曾苦苦相劝,可肭仂熊嬴还是没手下留情啊!二哥肭仂启、五弟肭仂贡死于残酷的雪域合围,四弟肭仂苏据说是与昌雄同谋,事败死于流放途中,可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你相信他会作出这种事吗?七弟感疾而亡,直到你父亲临终前一个月,都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在怀中离开。后来两个妹妹又已远嫁,就只剩下你和六弟了,看看下一代就更孱弱得令我心疼,大太子肭仂牧性喜闲淡游荡,厌倦宫廷纷争,年少时便行游海外了无音讯,今只剩下二太子肭仂隆辉,要二太子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肭仂家当何以为继?”说这些时,老人坚强的目光透出无比凄凉的神情,却没一丝泪水,她转过头,看看朝中上下,叹道,“天不佑我子孙啊!如今那逆子又作出这等事来,哎——”
“请母后保重,孩儿之过,”肭仂袓班慌忙跪地。
“请太后歇息,保重身体,”文武官员们也都跟着王后一起跪地喊道。
“起来,都起来。我儿没错,你让我看到了在你身上流淌的先王血脉,这才是我肭仂家的风骨,”太后笑起来,“身为太后,我本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可作为一个母亲,又怎忍心再见到自己的孩子骨肉相残?你是一国之主,自当以国为重。所谓国法难容时,多言又何益?”言及于此,老人拉着王后的手,和两位公主一起,由宫娥们陪着回后宫了。
我和云心立于朝堂之上挨近王座的位置,总觉得怪怪的。大小官员,无论是之前和肭仂坶同气的还是与他不和的,还是和季炀对不对立的都装得泰然自若,没那回事似的,当然他们不能自己暴露出来吧!
肭仂祖目送家人的背影离去,良久,方才转身看看大殿下的官员们,拂拂衣袖坐到王座上,他不说话谁敢吱一声儿。这样坐了很长时间,大殿里连飞过一只苍蝇都能听得真切,直到有人进殿报说已经找到核桀荼乌和翎公子,两人已脱离生命危险,只是暂时还动不了,正同十几个伤员在城南的救护营医治。
眼看天色已晚,掌灯师把大殿外灯火全部点上,膳官拜问要不要先用晚膳,被刮一鼻子灰,溜烟就跑回了御膳房。
这时,侍卫传报秦督尉、琮将军、肭仂隆辉和仝袤宫门外候旨。
“快宣进来,”肭仂祖跑下王座,命各班列不许动,自己亲自出大殿迎接,须臾间,只见他和四人有说有笑地回来。原来琮将军把犯人押回大牢之后,又带兵出城接应秦宥天和太子,在城外与带着流亡者和百姓们收拾战场的仝袤相遇,他带领三百流亡者随琮将军同往,在悬壁遇秦督尉与太子凯旋,方才一起回宫。
他们挨我和云心站好之后,肭仂袓班才回王座坐定了,吩咐侍卫官抬出几十捆案卷,全部摆在龙案上。但不急着叫侍卫官翻阅,而是站起来,响亮地说,“众爱卿想来也是又累又饿了吧!”
“下官不累不饿,大王辛苦,”百官齐答。
“不累不饿到是假的,不过再坚持会儿,我还有两位朋友要引荐给众爱卿认识,”说到这里,他命贴身侍卫官去请他所说的朋友,自己又亲自到大殿外迎接,两盏茶的时间之后,只见他左右各拉着一人的手,亲如知己般交头接耳迈步入殿。灯火之下我看得分明,他口中所言两位朋友正是周雨江和周培江,他们穿着离开时穿的外衣,头发也和来时一样剪得短短的。两人也看到我了,和我一样的惊讶神情瞬间展露面容,我静静地目送他们和国王一起走上王座,分两边坐在他的身旁。他们的目光也没一刻离开我。云心猜到那两个人正是我要找的朋友,于是他拐了拐我的手臂,我们俩相视而笑。
“诸位大臣还不知道吧!这两位朋友让我睁开双眼,看到了我们的人民们在遭受怎么样的苦难,也是这两位朋友的谋略,才让本王在这次动乱中得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这人人垂涎的位置和你们说话,他们拯救了邦灵及我们国家,怎么不教我铭感五内,”大王说着,又躬身向周培江和周雨江致谢!百官见国王如此厚待二人,谁还敢呆站着,纷纷跪倒一片。直到国王坐下,才回两侧站好。
国王拿起最上面一本案卷翻看着:“李品九李大人何在?”
一个年纪老迈的官员战战兢兢出列,跪倒阶前。
国王把手里的册子连同桌上十几本一起举起来:“这是参你的奏折,说李大人在扶桑树患病期间,以医治邦灵为名,唆使儿子李松、李柄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聚敛钱财,强取豪夺,以致民不聊生,怨声四起。”
“大王,臣……”李品九叩地欲诉。
“你不必辩解了,本王早派人查过,”国王又拿起几叠纸卷来,“百姓苦于无奈,泣血联名上告,看看孤王手里的血书,字字浸染着他们的血泪,却被金璞玉等乱臣扣押下来,还抓了无数上告的百姓,重者处死,轻者逐出城外,膜苔坳岸的土墙草顶便成了他们的坟墓,若非王兄东窗事发,本王岂不被一直蒙蔽?”
“臣罪该万死,不过一切皆臣所为,与儿子无关啊!请大王治臣之罪,”李品九连连叩头,脑门浸血,国王却高坐堂上一言不发,直到李品九的两个儿子被押解上殿,与他一起跪于堂前。
“你们……你们怎么……?”李品九惊问。
“父亲,家,家没了,”李松哭道。
“你母亲……她们……”李品九见两个儿子只是摇头哭泣,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自己把官服脱了叠好,官帽取下来,一并摆在面前,跪等国王发落。
肭仂祖把册子和诉状放一边,又捡起别的来看。
堂下的大小官员早已站立不住。
“刘缇鹤刘大人,你和树医胡麻庆原是儿女亲家啊!”肭仂祖说,“难怪刘大人费尽心机也想把亲家弄死狱中,难为你了,亲家不死,巨大的财政支出只怕也难圆其说了吧!如今金璞玉、刘侍郎等皆已伏法,你能如此冷静,实是难得啊!看看这胡麻庆,牵藤挂网的连累了不少,韦襄矦、常青舆、刘肖纶、张庭轩、张丙理……”说着,肭仂袓班不禁长叹一声,抬起头看看大堂,“都是国之重臣啊!”他话音刚落,两人早已匍匐地上连连拜倒,喊道,“臣常青舆(张庭轩)知罪,求大王开恩,我等定当待罪立功以报大王。”
肭仂祖对周雨江和周培江说:“可知这张庭轩张大人便是派御林侍卫一路追击,欲置二位于死地的主谋?恶终有恶报啊!”
刘缇鹤走出队列,鄙夷地看看两位同僚,跪在李品九父子三人前面说:“我和胡麻庆亲家是实,可大王所言又未必不是捕风捉影。”
“你留待刑审时申辩吧!”肭仂祖把手上的卷宗拍在桌上。侍从摘去他们顶上的乌纱,脱了官服。国王把面前的案卷看完,阶下已经跪了二十几个大小官员,加上现已入狱中的、在逃的或畏罪自杀的,统共不下六十朝臣被卷入其中。肭仂祖下令把一干人犯尽数关进大牢,等候审理。
“不必了,亲王事败,只怪苍天无眼,” 刘缇鹤突然站起来,自袖中各透出两把短刀,右手那把嗖的一声朝肭仂祖飞去,周培江反应及时,站起来猛地推开国王,那短刀划破他的肩膀,深深地扎进王座后面的背墙。见事未成,刘缇鹤换右手拿着另一把短刀,太子率御林侍卫拥过来将他及跪地的官员们围住,但都惧怕,不敢朝他靠近。刘缇鹤看看手里雪亮的刀,大笑着朝禁卫军冲撞,三两下打倒四五人,用力划破他们的喉咙,顷刻间鲜血飞溅。刘缇鹤身中数刀, 有长枪刺穿了他的两只小腿,双膝直直地跪下去。来不及挣扎着站起,十几把长枪深深扎进他的后背,于是咔通一声扑倒在地。很多官员都没经历过这场景,被吓破了胆,瘫软在地。
国王只顾着询问周培江受伤的情况,不在意殿下正在发生的骚乱。
“我没大碍,皮外伤而已,”周培江说着,准备坐回椅子,不料脚上不稳,重重地往下摔倒,幸好周雨江及时把已经昏迷不醒的他扶住。
“快,传御医,”肭仂祖大声喊。刘缇鹤倒地身亡时,御医正好赶来,就在王座后面的空地铺上绒毯,把周培江平放上面给他诊治。肭仂祖急匆匆宣布退朝,刘缇鹤和遇害的几名侍卫的尸体被抬出大殿,人犯也被押往大牢。十几个宫人打扫血迹,虽已退朝,大小官员谁敢擅自离开?都在焦急等待诊治结果。我哪里顾得了什么,拉着云心大步跨上去,挨周雨江身旁默默注视御医给周培江验伤口。
“奇怪!”御医看着验伤口的器具摇头,“从表面看,他的症状是中了剧毒,可是血液里面并没有丝毫染毒迹象。只怕一时难以查明。”
“有没有生命危险?”国王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脉相平稳,呼吸均匀,嘴唇不红不肿,瞳孔无放大迹象,”御医站起来说,“像是睡着了,并无生命危险。不过出于安全考虑,臣建议先把他放到舒适的地方睡下,臣再和几位太医赶来会诊。”
“赶紧去安排,”肭仂祖挥手叫道,命官员们自行散去,又派十几个侍卫轮换背起周培江往涪源山庄去。由于国王和仝袤他们还有事情处理,没与我们同行。
把周培江放涪源山庄卧室里舒适暖和的床上之后,侍卫们都出去打理事情了,剩下我、云心和周雨江陪在周培江床边。有宫人抬来火盆、茶水和瓜果小吃,有宫人找来衣物要我和云心换了身上的去浆洗,全是新的丝绸中衣,穿在身上薄而暖和。看着周培江昏迷不醒的样子,我们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
“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我把云心介绍给周雨江认识。
“你我安然无恙,也算是好的了,”周雨江回答。
在等待御医们到来的时间里,我们谈着这段时间发生在彼此身上的事情。被困月岛、龙涎庄奇遇、冥水岸重逢、放瓮亭脱险、之后怎么和云心认识等等,周雨江静静地听着,他说自从我离开之后便音讯了无,仿佛从世界上蒸发掉了,但身处险境的他们也无法顾及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