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这连愚兄也不懂了。愚兄曾经递令各处,要他们无条件受你的节制,怎么还能说不知呢?”
李靖道:“大哥,您的口谕下达到各分坛,可没有下给每一个人,他们自然不知道了。”
“可是各分坛主应该转告的。”
李靖道:“大哥只是传达一个口谕,各分坛也没有办法明令通告。小弟却是去到各地分坛后,才由分坛主指示门下弟子们认识,这点倒不能责怪他们。”
虬髯客四下望了一望,发现那些分坛主都低头避开了目光。知道李靖说的没错,各分坛主并没有把李靖代署的事告诉每一个部下弟兄,不禁愠然道:“你们都太混帐了!”
李靖一笑道:“大哥,事实上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您并没有告诉他们我要代理多久他们自然不必转示所属,有事请示也是分坛主出面,用不到他们,因为分坛主知道这些事就行了。”
虬髯客没有话说了。
李靖对江日升道:“甚至于冒犯神龙令也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并没有见过神龙令,但是你们却不能不认识门主,更不得冒犯门主。”
江日升道:“属下等没有冒犯门主。”
李靖道:“江兄弟,这就是诡辩了。门主的九龙侍卫你们是知道的,那日在海滨酒肆中,你们冒充九龙卫,甚至虚传门主的口谕,这算不算冒犯?”
“这属下是受了指示。”
“别的告示,你们由于职权之故,只有听上-指示,但冒认门主的九龙卫却罪无可贷,因为你们明知自己是冒充的。飞霞,这个罪名该当作何处置?”
薛飞霞想了一下才道:“冒充九龙卫,伪造门主口谕,于律当处极刑,斩首以惩。”
李靖道:“好,就烦你执行。”
大家都为之一怔,先听李靖为他们多方辩解,还以为李靖有意要成全他们,谁知弄到后来,只剩一条罪名时,却依然要砍脑袋。
但李靖一脸肃然,使得谁也不敢出头说情。大家都看着虬髯客,那知虬髯客被李靖一开始就封住了嘴,弄得有口难言,只有望着张出尘,希望她能说句话。
张出尘却十分为难。她知道李靖的脾气在公事上绝不受人情干扰,自己若是出头说情,不但不会有效果,还会碰一鼻子灰。但是虬髯客的眼光中迫切的恳求,使她无以拒绝,只有鼓起勇气道:“郎君,可否容妾身说句话?”
李靖道:“可以。任何人都可以为他们辩解,只要所提出的理由正确。我一定接受改变判决。人命关天,我绝不会草率从事。”
张出尘道:“他们冒充九龙卫,私传九龙令,固然该死,但是他们却对神龙令仍知尊敬,在张豹率众包围时,毅然退出,而且他们在见到大哥后,肯束手就缚,不加反抗,可见他们心中,仍然是忠于门主的。”
李靖点点头道:“不错,这种说法也还过得去。他们的行动只是为表达他们对我个人的不满,能尊敬神龙令,而且还能忠于门主,倒是不该再判以死罪,已往冒犯我的地方,我不计较,江日升!”
“属下在,公子有何吩咐?”
“门主在昨天已作宣布,把神龙门旧日所部,归划在本座名下全权统帅,也包括这太湖分坛在内,你意下如何?”
江日升道:“属下位卑职微,对这种事,不够资格表示意见。”
“没关系。你要表示的只是你个人的意见。”
江日升沉思片刻道:“若容我个人选择,我是希望能追随公子的,因为公子雄才大略,治下谨严而体恤,宽猛并济,进袭东洞庭水寨时,奇兵突起,令属下无限心折。”
虬髯客忍不住骂道:“混帐东西,你既然对李公子如此推崇,为什么又要冒犯他?”
江日升叹了口气道:“启上门主,属下对李公子景仰是私人的事,武大哥及张总管要我们对付李公子则是公务,属下不敢以私废公,违抗命令。”
虬髯客道:“胡说!狡辩,你听了武扬与张豹的命令去不利于李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李公子代摄门主之职?”
江日升道:“知道。李公子到来之日,武大哥说过。”
虬髯客道:“你既然知道李公子代摄门户,就是一门之主,连武扬张豹他们都要服从李公子所命。”江日升苦笑:“门主,我们要服从李公子,是武大哥的命令,因此,武大哥要我们攻袭李公子,我们自然也只有服从,因为每一项命令,都是由武大哥代转的。”“难道你对上下尊卑都没有个认识?”
“这个自然是有的,例如对门主,我们每一个人都衷心服从,若是门主的命令与武大哥的指令相抵触,我们自也会以门主是从,除此以外,我们就不再接受第三个人的命令了,除非经当众宣示,另作指令”
虬髯客一叹道:“贤弟,我实在很惭愧,看来我这些年来,对兄弟们的教育都弄错了,以致才有这些事情发生。”
李靖微笑道:“没什么,这是很普遍正常的情况,别说是大哥这儿,连朝廷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兵但知有将,不知有主,将叛则兵随,故人主择将最难。”
虬髯客道:“一定有个办法可以纠正克服这个难题。”
“不错;有的,那必须在立军之初,就订下严格而完美的军令,使将属之间,权责分明,更要让每一个部卒,都有判定军令与乱令的能力,军令不可违,乱令不可从,而重要的一着,就是将属之间,定时互易更调。”
“怎么是互易更调呢?”
“一个主将所领之军,时日不可过长,最久不过三年,必须加以调任。如甲军之将率乙师,乙军之主,调作丙军之将,如此将属之间,没有久属的关系,中枢乃由国家得一统,就不会造成将帅跋扈震主的现象。”
虬髯客道:“这行得通吗?”
李靖道:“建军之初就严格执行,当然是行得通的;若积以年月,将属自成一体,就没有人能加以替代了。”
虬髯客深思有顷刻才道:“贤弟,历来为人主的,最感棘手的一个问题,就是武将难以统御,人主往往还要去讨好他们,才能使君权稳固,愚兄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却不想贤弟对此已有良策,看来我定要好好地讨教一下。”他顿了一顿又道:“过去的不谈了,月前这三个人之所以对你无礼,却是我的错”
李靖道:“他们对我的种种,我已经声明过,错不在他们,唯一的罪行只是侵冒到大哥的尊严而已,大哥原谅了他们,小弟自然不会再坚持的。”
虬髯客没想到李靖会这么好说话,连连地道谢后,才对江日升道:“你们听着,以往种种我替你们担了,今后你们已经隶属李公子,当以李公子之命是从。”
江日升等三人恭敬地答应了,先叩谢了李靖宽恕之恩,又向虬髯客谢过求情之德,才退下站在一边。
李靖吩附带过武扬来。由于江日升等三个人无罪获释,大家以为武扬也可以得到宽恕的。那知李靖竟抛开其他,只问他两个问题。
“武扬,那天在对东洞庭一战时,你身任主锋指挥作战,却停兵不进,是为了什么?”
武扬无以为答。
李靖又问道:“后来对方战败溃逃,对方主将只有十几个残卒追随,你们应该可以拦截下来的,却听任逃逸,这又是为了什么?”
武扬只得道:“虽是互相为敌,但到底同为江湖一脉,属下为顾及江湖道义,不忍赶尽杀绝。”
李靖冷笑道:“我这儿还有不少东洞庭的降部,他们都指证你早已与敌方互相暗通,你是否承认?”
“这,启上公子,是张豹去联系的,属下未曾通敌。”
“但张豹通敌,你是知道的。”
武扬点点头。
李靖道:“知情不报,阵前纵敌,更于事后弃职潜逃,三项都是死罪,今并执行,斩!”
武扬比不得江日升他们,在整个叛变的行动中,他是司令者,李靖的杀令发出,得为这个行动负责,但李靖判他死罪的三个理由,似乎都不是主题。
虬髯客道:“贤弟,请恕我又要多嘴了;武扬固然该死,但是你处死他的理由却不是最主要的。”
李靖道:“大哥,你认为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虬髯客道:“单就叛逆一项就是死罪了,何况还加上抗命、犯上等等,那一条都足可杀他”
李靖道:“大哥,我跟您的看法不同。您是在江湖门户的立场,我却是在治军的立场。您依据的是门规,我依据的是军令。在门规而言,他并没有叛逆的行为,因为他对您仍是忠心不二的,以他的抗命、犯上,也只是同伴间的意气用事,不足以死为惩。”
虬髯客无以为词。
李靖又道:“以门规而言,武扬并无死罪,而且门规的最后裁主权在于门主,只要门主能原谅他,即使真犯了死罪,也同样可以减免;但在军法之前,绝无人情之干扰,只要犯罪确实,就必须依律行事,这是我希望大家认清的,因为我也是以军法来约束我手下人的。”
虬髯客叹了口气道:“贤弟,你不妨说明白一点:在军法中,还有些什么罪名是要砍头的?”
李靖略一沉思才道:“还有不少,如无故延误期限而致影响军机者斩,扰民者斩,强暴妇女者斩,通敌者斩,阵前怯懦者斩,怠忽职守者斩,抗命者斩”
他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条当斩的律令,听得人人变色。
虬髯客却皱着眉头道:“贤弟!如此一来,还有人从军吗?”
“怎么没有?方今天下有几百万人都在行伍之中,也都受着这些条律的约束。”
“可是也没见到他们如此严厉执行过。”
李靖叹道:“这就是天下动乱的原因。若是每一处地方的主将都能严守军纪,天下必可大治,不仅内忧不生,外患亦息,因为以我中华地大物博人众,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外夷小邦,谁也不敢侵寇的。”
虬髯客道:“好!贤弟,这些治平之大道,我们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一句,就是弟兄们,跟着你,有什么好处?”
李靖道:“立千秋之大业。”
“贤弟,这个题目太远,太空虚,不够实际。”
李靖:“好,那么我说得实际一点,无可讳言,目前大家都希望日子过好,丰衣足食,生活安定。假如大家以此为满足,今后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过日子,没其他要求,我也不向大家要求什么,大家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今后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见大家都默默不说话,接下去又道:“但各位觉得学了这一身武功本事,不甘雌伏,想再创一番事业,那就必须受一切的约束,养精蓄锐,待时而起。”
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公子是否准备接受朝廷招安?”
李靖道:“目前如此打算,将来可能性也不大。现在的这个皇帝虽然比上一个略有魄力,但是绝非明主,而且他手下的兵悍将骄,大权分散,也很难有所作为。”
“公子将来是否打算自立而起呢?”
“我想可以但我不会,我只会理军,不善理国。”
“将来我们投向谁?”
“不是我们投向谁而是拥护谁。当明主出世,是真正抱济世天下之宏愿,也有意轰轰烈烈地做一下,成就一番前所未有之盛业,我们去帮助他。”
他又补充道:“当然这种帮助是有代价的,不但可以垂名青史,而且积功行赏,裂土封疆都可能有希望,那又在于各人的表现及机遇了,只是我能保证各位,功必有赏,努力必有所得,不会被埋没掉。”
“这明主是不是就是门主?”
这是李靖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也是虬髯客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因此每个人都看着他李靖沉思了很久,因为这个问题很难答覆,但也必须答覆。
他终于回答了:“大哥神武英明,气概一世,确有人主之仪,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主中原;但这是千万人的事,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反正我能向各位提供一个保证:只要跟着我,大家的努力决不会白费。”
这是一个很空洞的回答,但显然每个人都很满意,连虬髯客亦然。
入主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虬髯客虽有此心,却也没有把握说一定会成功。他目前所拥有的实力,只能说是不错而已,却不是强得已能掌握天下了。
虬髯客足迹遍及四海,知道天下有多大,手头这几万人,占据一城一地或许是够了,以之成大业,实在还差得太多。好在还早得很,可以慢慢来。
只要不排除拥戴他的可能性,虬髯客就非常满意了。他相信以自己的诚意,总有一天可以得到李靖的全力支持的。
大事谈过了,再回到眼前的问题上,那就是对武扬的处置。虬髯客指指武扬道:“这个人贤弟要决定一下。”李靖道:“小弟已经作了决定了。”
他的决定是斩。虬髯客不便表示意见,但是却有九名分坛主起立为武扬请命。
李靖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各位是要饶了他?”
九个人齐声道:“求公子开恩。”
李靖道:“各位以为我是为了私怨要杀他?”
一人忙道:“那当然不是,触犯军令,实有取死之道,只有请公子原谅他以前不谙军令,不知厉害,因此才请公子法外赐恩。”
李靖看了他一眼后道:“李成,现在我受权给你全权监军,职司一切律令之执行,你作主好了,你若要饶他,可以放了他。”
李成一惊道:“属下能力浅薄不敢担任此职。”
李靖道:“你也可以推荐一个人来担任此职。”
李成莫知所从。李靖等了一下后才笑道:“你们这九位中自觉能担任此职的,也可以自己出来。”
连问三声,没有一个人敢答应
李靖道:“你们只要担任了那个职务,就有权力放人了,只要担任那一下子功夫,作成决定,放了人之后,你们也可以立刻辞职。”
但那九个人都低下了头。
李靖叹道:“你们终于明白了,负责任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也明白了作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们知道自己若担任了那个职务,对武扬的判决也是一个死字,只是不在其位时,你们才顾念私情,希望我能枉法而徇私。”
李成低下头道:“属下愚昧,多谢公子赐诲。”
他坐了下去,其余八个人也都告罪坐下,很明显的,他们不会再对李靖有所干求了。
李靖道:“你们不肯枉法徇私放了他,是你们明白我杀他不是为了私怨,否则你们也能以私情来赦免他了。法之可尊可贵处,就在其无私,飞霞,行刑!”
站在廊下的武扬一恭身道:“公子,属下已经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了,不敢要求贷免,只求一件事。”
“说。你的要求如属合理,我一定成全的。”
“属下但求赐下一刃,容属下自裁。”
李靖想了一下道:“可以,给他一柄匕首。”
薛飞霞拔出腰间的短刃,递给了武扬,他接了过来,先朝虬髯客及李靖抱拳行礼,又向众兄弟道谢告别,然后面外跪下,双手握住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刺进后拔出又刺,如此三次,像是已无感觉,刺孔中血如泉涌,直等他力竭气绝,身子徐徐倒下去。
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显然的戚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即作何表示,直到李靖宣布道:“武扬之死,乃由于他的无知,罪虽不可恕,却无大恶之行,现在他既为一死抵罪,临死前也知道悔悟,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应予厚葬,准一应弟兄前往吊唁。”
这个宣布使大家都吁了口气,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恭身为礼,齐声道:
“谢谢公子!”
李靖的脸上也有戚色,叹了口气才道:“我并不想杀武扬,但是格于军法,他必须伏罪,军令之前,人人平等,没人能例外,连我这为主帅的人也一样,若是我计划策略有了错误,致使弟兄们为敌所乘,我同样的也要处以应得之罪了;甚至于门主也是一样,这一点请大家明白。”
堂下寂然无声,摒息以待,虬髯客道:
“好,大家都明白了李公子如何治军的了,以后凡是我神龙门下,都要一律置军纪约束之下。
新加盟的弟兄,我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是毫无条件该接受的,只有你们,以前我很惭愧,只以富贵相许,没有告诉你们该遵守些什么戒约了,所以你们有机会作一次选择,认为受不了这种约束的,明天可以离开。你们目前所管理的事业生计,都是你们的,只要好好地经营这一辈子的衣食足够了,愿意继续留下的,李公子自然会领导大家搏取一个正经的出身,但是必须要严守纪律,不容怠忽了。”
那些部属们默然行礼退出后散去。
李靖着令江日升补了武扬的缺,继续率领那一标人。
然后退到后堂私谈,虬髯客才道:“贤弟,我总算领略到什么叫军威了,当你坐在中堂,扳着脸来办事时,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更不敢胡乱开口说话了。”
李靖道:“大哥,请恕小弟无状,擅自作主放肆。”
“这是什么话?我请你来,就是为了整顿纪律的,出了张豹与武扬的事,我十分惭愧,这些弟兄们是该作一番整顿了,何况这些人原都拨给你了。你有权处置的。”
李靖道:“恐怕小弟处置太严,明天他们会跑光了!”
虬髯客道:“不会的,我会晓谕他们。”
“大哥,千万不可,让他们自己作个选择。若是他们不肯接受约束,强留下来也没有用。在平常时,他们阳奉阴违,到紧要时来个抽后腿,那影响就大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宁缺毋滥,我召来的这一批新手,也要再经过一次汰劣的功夫,留下精英,把渣滓都滤掉,而后才能成为一支铁旅。”
李靖道:“是的,兵在精而不在众,真正有一支精选的劲旅,三、五千人足矣,以之征战,足可抵十万雄兵。”
虬髯客道:“贤弟,我承认精兵之必要,但是三五千人与十万之众,究竟相差太悬殊吧!”
“不对,如果是有其他条件,五千人足矣。再多了也是白费,因为正式对阵时,很少有能够数万人驰骋对搏之平原广场,有时在原野,有时在丘陵山谷,利用地形地势,活用战略战阵,鼓足士气,必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贤弟,我不怀疑你的战略理论,但是五千人就能拥有天下,那未免太夸大了。”
“大哥!小弟只说战无不胜,却不是说拥有天下。”
“照你这样说,一支大军只要五千人就够了?”
李靖笑道:“那怎么够呢?这五千人只是用作冲锋陷阵,浴血搏战之用的,其他如辎重解粮,开路架桥等等,加起来,少说也要个两三万人。”
“哦!你是这么算的!那岂不是要四五个人侍候一名战士了,这也未免太奢侈了。”
李靖道:“大哥!你又弄拧了,并不是打仗杀敌的才是战士,其他的就是打杂的了。战争是全面整体的作业活动,各方面配合得宜,各人克尽其职,才能取得胜利,一个烧饭的伙头军,其重要性并不小于一名敌前突击的先行敢死建卒,他如烧不好饭,大家都会挨饿,饿兵打仗会胜利吗?”
虬髯客笑道:“关于这方面的常识我太差了,我以为这些事每一个人都会做的。”
“不见得,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不能勉强。我举一个例子好了:一名久有经验的伙头军,一个担挑百多斤的锅炉柴灶;另一头挑了米粮油盐。步行百余里后,立刻埋锅能做出几十个人的炊食;但是这工作换五个专事攻击的前卒来做,未必能做得好。”
虬髯客思索一下道:“这倒是不错,以前我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从没有做过这种准备,我想这些工作到时候随便分配一下就行了。”
“这当然并无不可,但司非所长,已经是浪费,而且一名再好的战士,在经过征战,跋涉行军之后,再自己炊饭吃,而后还能再奋勇作战的体力有多少呢?”
“是是!看来这其中大有学问在呢。”
李靖庄容道:“仓促成军,为兵家之大忌。就是指这些条件而言。大哥,你应该好好地事先规划一下,建军之始,就把各方面的条件都准备周齐。”
“是的,贤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获益太多了,到底要如何组军,你能为我详细规划一下吗?”
李靖笑道:“这个我也是外行,出尘才是大行家,她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专攻这一门,大哥向它讨教好了。”
“是吗?小昧?你总该帮大哥这个忙了。”
张出尘一笑道:“这还有问题吗?我可以拨一票娘子军给你。它们原是西洞庭水寨的飞凤军,但我认为冲锋陷阵,女子到底不太适合,所以才要她们从事这些后勤工作的训练,都已经很有经验了。我把华玉双借给你,带一半的姐妹过去,大哥若赋以全权,小出半年,就可以建立个秩序出来了。”
虬髯客微微失望地道:“只是借给我?”
张出尘道:“大哥,您别笑我小气,我倒不是舍不得把她们送给您,只要您能把她们留下来,借一辈子也没关系。只不过我答应过她们,将来一定给她们找个安定的归宿,所以才说借给您。因为她们大都是附近地方的人。”
虬髯客的失望却不是为了那些人,而在李靖夫妇。
张出尘究竟是女人,心肠较软,也较重感情,看出了虬髯客的失望,心中未免不忍,安慰他道:“大哥,不管在任何情形下,我都是你的小妹妹,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为您去做。”
这番话很有感情,但也很有技巧,最低限度,已经为自己作了相当的保留与退步。
“能做的,毫无犹豫地做。”这是另一种说法,则是:不能做的,仍有考虑之必要。
只是她说话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一时想不到另外的那种涵意,虬髯客十分兴奋地道:“真的,小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张出尘知道他尚未领悟话中全意,只得道:“自然是真的。大哥对小妹情深意厚,小妹说什么也不能欺骗大哥,不单小抹如此,药师也是一样的。”
提到李靖,虬髯客本应十分欢喜的,但是虬髯客反倒没那么兴奋了,因为他知道李靖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过来的人。再往深处一想,了解到张出尘给他的承诺也是有限度的,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多。但是他究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由此顿失常态,他仍然表现十分的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了你俩这一承诺,又下何事不可为!”
李靖听他的语气似乎硬将一个圈子扣上来,也很有技巧地笑笑道:“大哥太看重我们了,药师只是一个凡夫,并无回天之术,只能尽人事而已。”
这番话说得很冷静,也很理智,更表达了李靖的态度,他不会逆天行事,假如天命所归不是虬髯客,他们的报答也将是有限度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忘恩负义,多少总要对虬髯客尽到一分心意。
这个问题不适合再讨论下去了。接下去,虬髯客请教的是如何加强他这些部下的组织,因为他深深觉到以前的神龙门组织虽然严密,却是失败的,千秋伟业还没有开始,部属已经为了那些微薄权势而存私心了,将来还能做什么?
武扬之所以倒戈,就是恐怕被他挤出去。他把太湖分坛的一切,当作了他的私产了。
一个武扬如此,其他人想必也差不太多,只不过还没有机会作个明白的表示而已。
这也是虬髯客决心要舍弃原有班底的原因。那些人在虬髯客手下,已经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了,交给李靖,换了个新的领导者,在新的领导作风下,或许尚可一为。
李靖对这方面,倒是十分尽心,他把如何强化组织,着重训练,教育、奖惩、考核的原则与方法,都详细地说明了,虬髯客记得很用心。
李靖笑道:“大哥,其实这些你用不着太专心的,你只要找到一个好的助手就行了。若是志在天下,你应该在安邦定国的道理上下一番功夫。”
虬髯客笑道:“这些我更一窍不通,贤弟能否启我茅塞呢?”
李靖道:“我也不能。小弟所习者乃用兵之略,我对天下大局的分析,也是着重在军机方面的。”
“那要向谁去请教呢?治国理天下是帝王之业,我总不能向皇帝讨教去。”
李靖笑道:“这自然不行,而且皇帝也未必精于此道。但是有些人则是专门研读这一门功夫的,像诸葛武侯孔明先生,就是此中健者”
“愚兄也留过心,却没找到第二位诸葛先生。”
“卧龙先生是有心求售所以才不掩锋芒以为人知,有些人对于这套学问研究很深,却不求表现,所以知者无多,小弟可以推荐一个人,狄去邪先生,隐于终南”
虬髯客忙道:“我听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精于阴阳,善晓过去未来,只是找不到。”
李靖笑道:“大哥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的。以前大哥求之不力,只怕是当他是个术士之流,未予重视而已。其实狄先生一肚子的学问韬略,强过我多了,小弟曾经跟他执经问难,追随杖履三个月,获益良多。”
虬髯客兴奋道:“是真的?那我向他提及贤弟之名,请他出山相助,想必是没问题了。”
李靖道:“这个却不敢说。他比兄弟还要疏淡,出山的可能不大,不过他对肯虚心接纳的人,十分诚恳,有问必答,有疑惑的地方,一定能为你找到解答。去听听他的指点,对大哥必然大有好处,而且,他那儿常有奇人异士,江湖豪杰来往,大哥也可以请他推荐一两人作为臂助。”
最后一句,虬髯客倒是很听得进,详细地请问狄去邪的一切,以及有关他的所学所长,他为李靖的丰富常识所倾倒了。这一天,他们谈得很晚。
第二天,也是决定李靖声威的重要日子,神龙门下各处分坛负责人。在今天表明态度是否继续接受领导。李靖已经关照过了,若是无意追随,可以在召集钟响后,迳行离去,不必再来听候召集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召集钟响之后,李靖等人来到大堂,意外的发现全体都到齐,没一个缺席的。
这一批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他们练了一身本事,没有一个甘心雌伏的,当然也不肯就此默默以终。
以前,他们追随虬髯客,为的是这个目标,现在他们追随李靖,仍然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使得虬髯客在欣慰之余,也有着几分伤感,这批弟兄追随了他几十年,也受锦衣美食供养了几年,但是却没有真正地把心交给他。
李靖对他们的态度严厉,要求苛刻,约束重重,待遇没有改善,甚至于日后富贵,也不如他所许之隆,可是大家仍然选择了李靖,因为李靖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平实的路不是碰运气混日子。
虬髯客志在争天下,成败未知,他们只是在冒险。李靖扎稳他们的基础,充实他们的内涵,强化他们的组织,使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追随虬髯客,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追随李靖,没有一步登天的富贵,但靠得住,使信可以成大的前程,不管谁居天下,他们仍然是受到重视的国之干城。
虬髯客给他们是成成功与毁灭各一半的机会,李靖给他们则是一个建立功业的机会,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理智为抉择。
虬髯客在事后向李靖苦笑道:
“贤弟,幸亏认识了你,使我知道了以前做法的错误,也更建立了我从头干起的决心,所幸发现的早,尚有机会从新来过。”
“是的,大哥,据狄去邪的推测预言,变乱将在五六年之后,你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小弟只有一个建议,要成大业,可以起于草-,但不可成于草。”
虬髯客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呢?”
“大哥的基业是在江湖中建立的,这股力量可借以成事,不能倚以守城,因此你必须尽早物色一批理国治军的幕僚,匡助你建立制度,订定规章,成立一个朝廷,不是旦夕间事,等立国后再来着手就太迟了。”
他盘桓了两天就走,这一分手又是两年,两年中,他没有出海,但是也行踪不明。
他很守诺言,把旧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了李靖,跟神龙门断了所有的关系。
李靖与张出尘倒是颇为怀念,这位结义的兄长了,他们从狼狈逃亡,身无寸缕开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俨然成为未经明令公开承认的一方之雄,全是虬髯客的赐予。
神龙门的势力是暗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甚至于连官府都知道,却对他们一直眼开眼闭。因为李靖与张出尘还有着一个身份,他们是越国公的特使差官,国公府的特差不是官,但是见官大一级,连地方州府刺史对他们都要毕恭毕敬。特差做些什么,无须对人解释,他们是国公的私人代表,尤其是越国公杨素,手握兵符,权倾天下,连皇帝都没在他眼中,更遑论其他人了。
隋炀帝登基是杨素一力促成的,从弑杀文帝到改口诏,禅命新君,鸩杀故废太子杨勇,都是杨素一手包办,而当时最支持炀帝杨广的,也只有一个杨素,论功行赏,他自然差不了。可是他原来已经富贵顶天,再也没有法子加以封赏了,除非把皇帝让给他做。以他所掌的实力,登九五之尊也并非难事,只是此老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又没有后人,犯不着再去操那个心,为天下生民去动脑筋。
杨素的权力已不下于皇帝,还要做皇帝干吗?入宫陪宴,他跟皇帝分庭抗礼,对面而坐,一名宫人为他斟酒时,不小心溅湿了他的衣裳,不待皇帝同意,他自己下命令,叫力士把犯错的宫人拖出去杖毙。
廷前失仪,本来也该重责,皇帝若是自己降旨,也是差不多的,打死一名宫人,皇帝是漫不经心的,但是杨素自己下令处分,这未免太过份了,使得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不过,杨素当时官高权重,皇帝没有发作出来。以前杨广做皇子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杨素还会不客气当面训斥的,那时杨广听了也无所谓,一则他必须倚重杨素,二则有求于他,三则他训得在理上。
现要杨广已贵为天子,杨素却依然故我,遇有不如意的事,不管有多少人,照样直言训斥,杨广虽然听着,在人前博个礼遇老臣的贤名,但对帝王的尊严是一种打击,炀帝对这些事耿耿在心,非常不痛快。
当然也有些臣子对杨素桀骛无礼看得不顺眼,他们并不知道杨素帮炀帝登基的内幕,不知道杨素的权力有多大,于是就上表奏,劾杨素冒犯帝威,要求加以重办。
炀帝看见了这些奏章,心头感到出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很为难。杨广自然知道目前是办不了杨素的,一片江山,全仗这老头儿在撑着,一半的兵权在他手上,另一半也不是皇帝掌得了的,却在一些臣权的掌中,说也可怜,皇帝左右,只有一些为数少得可怜的禁卫军,然而这禁卫军的统领,也还是杨素任命提拔而起来的。
换言之,杨素手中握着杨广的江山,杨广当然动不了他。他把那些奏章给杨素看,一方面表示小惠,另一方面也是含有警告的意思,告诉杨素已犯众怒,以后当收饮一点。
那知杨素看过奏章之后,竟十分冷淡平静地问道:“陛下对这些奏章打算作何处理?”
这是反过来逼问皇帝了,杨广大出意外,心里虽是恨得牙痒痒,但口中仍得说:“朕怎么会听他们胡说八道!”
这已经是很给杨素面子了,但杨素显然还不满足,冷冷地道:“这倒也不算胡说八道,因为他们弹劾的都是事实,老臣在礼上,确有欠缺之处。”
“这”皇帝只有说:“这是他们无知,朕在王子时,即对国公尊敬万分,时常踵受教诲,耳聆教训的,现在虽已登基,国事大小,无一不是国公在操劳,备极艰苦,朕理当尊敬。”
杨素道:“这倒不敢当。老臣只是未忘先帝之托付而已。”
皇帝在薨时,若太子年幼,未足以处理国事,势必要托付一两位顾命大臣,匡助皇帝处理国事,这个匡助,实际上就是决定,只是再经由皇帝口再宣一次而己。这种顾命大臣,自然是十分靠得住的,而且也是极有权势,足以举足轻重,左右大局的重臣。
然而隋文帝却是在病中被杨素弑杀的,所宣的口谕也被扬素擅自更改了,那时杨广巳然成年了,无须托孤了,杨素却说出了先帝的托付,那是在警告杨广,别忘了,你这皇帝是我抬举你上了这个宝座的,我老头子不抢你的宝座已经够客氯了,你可别想在我面前端皇帝架子。
果然,这句话击中了杨广的弱点。他自然明白这个皇帝是如何当上的,那个疮疤揭不得,杨素在他登基未满一月,带了一批御林军入宫,把那个惹祸的宣华夫人拖出去绞死了。
隋炀帝舍不得,却也没法子,因为杨素的话很难听:“现在外面对先帝之薨,颇受谣言传说,都是不利于陛下的,有些还牵涉到老臣。”
炀帝正在怒火头上,忍不住吼道:“谁敢冒渎帝威?兵全在你手上,抓起他来砍头呀!”
杨素却淡淡地道:“老臣正在这么做。谣言之起,必有所源,当时在先帝身畔耳聆目-授禅大命的人,都是谣言之源,老臣已一一加以芟除,这宣华是最后一个。”
杨广道:“宣华绝不会乱说话的。”
“她怎么不会乱说话?陛下该记得,当初就因为地乱说话,才引起轩然大波。谣言止于智者,陛下本没有那些事,何畏他人虚诬?但陛下却将先帝的人留在身边,怎么不叫人捕风捉影地胡诌呢?”
杨广没话说了,只得道:“那就把她遣出宫去好了,何必一定又要除掉她呢?”
杨素道:“不可。此妇不是安份的人,遣出宫去,她更不知道会乱说出些什么话了。除患务澈,陛下今后亦宜广修仁德。”
炀帝名广,臣下每有奏对于礼必须避讳,只有杨素不理这个碴儿,甚至于还摆下脸来训,杨广只有忍下了。
现在他重提先帝之事,看样子又要借题发挥骂人了。杨广忙道:“是!是!这些人不知道国公尽瘁国事,更不会明白朕礼教先帝老臣的苦心,国公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也乾脆先把话说了,免得又挨唠叨。
杨素却不肯罢休,哼了一声道:“老臣此时贵为国公,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言官所能奏劾的!以下犯上,有损体制,陛下可以大度不究,老臣却不能坐视此辈猖狂,这些卷子老臣带走,明日早朝,老臣要好好惩诫他们一番。”
他也不要皇帝的同意,抓起了奏章就走了,气得杨广直翻眼,却无可奈何,暗侮多此一举。
杨素回到国公府,怒气冲冲,本来想把那些人一律绑上砍了的,幸得乐昌公主在侧,婉言劝他不能做得太过份,尤其是当众损了皇帝的威严,实为不智之举,也会引起其他人反应。
杨素总算接受了乐昌公主的建议,把那些人处分的条件作成个条子,在早朝时,着人送到皇帝手中,让皇帝自己宣读,以保持他皇帝的尊严。
这总算是一大让步了,皇帝再不接受,则是自讨没趣,而且乐昌公主才华绝世,替皇帝草拟了一道诏旨,大意是说越国公杨素为先帝股肱手足,忠心为国,功勋齐天,朕于私视若亲长,于公敬如师保,群臣亦应如此,嗣后不得再对国公有失礼之言章。
再者,她所列的处分也妙,有轻有重,轻者小作呵责,重者罚俸三月,廷杖三十,甚至于有一两个人,还蒙奖赏。说他们直言敢诤,只是知事未明,小作奖励。
同样是奏劾杨素,处分不同,受奖或小赏的,大都是正直,官声颇佳的言官,而重责者,则是看准了皇帝的喜怒所好,拍马屁以邀上宠的,这些人政声必不佳,所以罚得也重,表示皇帝不糊涂,十分英明。
这一宣布,皇帝博了贤声,奏劾杨素自然也不了了之,但使炀帝更恨他了,也更为害怕他了。
李靖与张出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了京师。
当然,他们还是先向乐昌公主递了个知会,充分了解了杨素的态度后,才敢要求请见杨素的。
杨素听见了他们夫妇的到来,十分高兴,一迭声的叫请,这请自然是在秘室相见。
秘室虽在越公府中,却不经由正门出入,也不经由边门或侧门,它的门户在国公第外不远处的一所民宅,有地道通向国公第的书房。
这是一个最秘密的设置,杨素有时为了要秘密出去会晤什么人,或者要请什么人来秘密会晤时,才用到它,因此,真正知道这秘密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乐昌公主和张出尘都是其中之一,这道门户的设置还是乐昌公主一手监工的,这也-是为了杨素的安全。
杨素虽然权价一时,手中也握有重兵,但是却不能把兵都养在京师国公第内,那儿最多只有轮值保卫的数百亲兵而已,这数目太少了。
杨素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了,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此此皆是,这些人在势力上虽不如他,可是在朝中也居于重要地位,家里面也有数百亲兵家将。
有爵位的公侯将相,府第中可设有亲兵护卫,这是朝廷的制度,如若这些权贵得到皇帝的一道秘旨联合起来要对付那一个,往往会利用黑夜,会合亲兵,包围了府第,进行逆袭,那时纵有千军万马,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杨素以此为忧,因为他曾以此计并掉了几个政敌,现在自然也怕别人对他来这一手。
乐昌公主为他献此策,如遇警,立即立由密室地道逸出,只要能躲过包围,就能召来自己的军队,就不怕被敌人暗攻了,整个秘道完成后,杨素十分满意,因此也对乐昌公主更为器重。
李靖与张出尘来到那所民宅,仍是带着薛飞霞与董轻云,她们已经成了李靖的身边人,再也不会离开了。
她们不但是李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忠心可靠的护卫,不管到那里,她们都随行。
乐昌公主已经在入口处吩咐过了,一行四人很顺利的进入秘道。来到书房中时,杨素已在那儿等待了,不但没有带侍卫,连侍候的下人都摒去了。
一别四年,杨素已略见衰态,本来还有几根花白的黑髯,现在己变成全白了;不过精神还不错,见了他们,先是一声爽朗大笑,一手一个,搀住他们不让下拜,然后道:“哈小红、药师,你们这两个孩子,一走了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也罢了,连封请安的信也不给写来,莫非把我这老头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靖夫妇俩对这个老人都有着一分歉意。李靖红着脸不做声,张出尘却连眼眶都红了,因为她喜欢穿红衣服,杨素叫她小红,对她十分宠爱,虽然经常——脸颊,或是抱抱她,但是却出之于亲长对子女的慈爱。别无一丝猥亵的意味。杨素在六十岁那年,已经完全摒除女色,府中纵有成百的美女姣童,他却一无所染,每夜都是一人独宿,这也是他到了耄年犹能精神矍铄的原因。乐昌公主是隋文帝赐给他的,也因为在他这儿,能保住了名节舆清白,才会对他如此尽心。至于张出尘,以前更像是他的小女儿,常在他怀中撒娇,老少二人逗趣为乐,此刻虽当着李靖,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张出尘含着泪珠笑道:“老爷子,瞧你说的,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她理着杨素的长髯,十分娇柔。
杨素也颇为激动,拍拍她道:“小红,好孩子,我可不是怪你,只是思念你得紧?相信你也明白,我一直就拿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我明白的,老爷子。”
“你恐怕还是不够明白,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跑了。你跟药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一见到药师,就想到要为你们撮合了,所以我才硬把药师留了下来。”
“老爷子,红儿跟李郎都明白您这番心意的。”
“你们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走?你们要成亲,告诉我一声,我会不答应吗?还会为你大大地热闹一番。”
李靖这才一揖道:“国公,再晚等夤夜急奔,不是为了避国公。而是再晚闯了祸。”
“我知道,你是指杀了宇文惠及那小子,这没什么,他们再有种,也不敢到我的府里来抓人。”
李靖道:“国公固然不惧,但那个时候,宇文氏贵为皇族,国公与他们正面冲突总是不好。”
杨素大笑道:“你们多虑了。宇文氏一家与老夫向来就不和,他们若能整得了我,早就下手了,并不在乎为那一个理由。”
宇文氏与杨素不相和事实,互不相容更是众所周知,但那个时候,杨素肯不肯为一个门人去和宇文氏破脸就难说了。反正现在事过境迁,由得他说好听了,李靖只能感激地道:“国公抬爱,再晚铭感五内,再晚之所以要走,并非全为此,再晚是想去创一番事业。”
杨素点点头道:“这倒是句正经话,药师,我知道你的志向所在,在京师,我却是无法给你太多的帮助,你要带兵,我手里虽有兵,却不能提拔你作主将,因为你并无寸进之功,我的那些儿郎都跟了我多年的,我不能平白的找个人去压在他们上面;而且,兵虽是我的,名义上仍属朝廷,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推举一个主帅去,这与制度不合,我有权,却不能任意滥用。”
“再晚明白,所以再晚要去自谋发展。”
杨素兴奋地道:“这一点老夫要佩服你了。你出去了四五年,居然弄成今天的局面,太让人惊奇了。”
“那只是沾了出尘的光,她认了个好哥哥。”
杨素大笑:“你是说虬髯客?药师,你太谦虚了。虬髯客不久前来过,谈到你时,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他与小红结义,主要是为了拉拢你,他对你治军用兵的成就,没口交赞,誉为天下第一人杰。”
“那是张大哥的谬奖。”
“张仲坚这个人心高气傲,不轻易许人的,他说你,就绝对差不了。药师,听说他把一切都交给你,自己又另起了一番炉灶。”
“这只是大哥的关爱,再晚却受之有愧。”
杨素笑道:“这倒不必客气,你就生受了他吧,他对老夫说过了,这些人的形迹已现,渐渐难以保密了,交给了你,你们夫妇俩跟老夫有渊源,能冠上一个半明半暗的名义,不受官方的罗苏。在他自己手上,反倒麻烦了,他总不能再顶着老夫门下的名义。”
以虬髯客独来独往的声名与脾气,倚仗权贵门下求礼是做不到的,但是没有那么一个官方的名义,他们在地方上想要聚众练武,那就太招摇了,也会视为造反的行为,但是欲求精战阵之训练,又势必要常排练不可。
杨素可以给这个名义,他可以说是自己甄选新的家将,先要从事训练工作。
事实上,神龙门下,都以这个名义在各地方展开了一两次公开的活动,地方官府听说是越国公府在训练甄选亲兵护卫,不但未加干涉,而且还多方协助,借出了校场处所以供应用,为的是讨好。
当然也有人以此来向杨素求证,杨素也是一口承认了,李靖等来此,也是为此向杨素求援的,因此李靖立即作表示道:“此事给国公增添了很多麻烦吧,再晚特致谢意。”
杨素哈哈大笑道:“麻烦的确不小,若非是老夫,换了第二个人,恐怕连脑袋也会因此保不住。”
李靖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素道:“因为各地都有密报到京,对你的那批人动静十分注意,尤其是看到他们战技的精良,武技的超凡,着实令人吃惊,奏报到皇帝那儿,宇文老头儿更是心惊肉跳,为之不安,他统计了一下在各地的零星数人,居然有一万五千多人,今天在御校场阅点御林军时,他就借皇帝的口提出相询,问我要那么多的家将干什么。”
乐昌公主端了几盅茶,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笑道:“老爷子是怎么回答的?”
杨素笑道“还不是照你的话回答?”
张出尘忙道:“乐昌姐是怎么说的?”
乐昌公主道:“我想到迟早会有人提出相询的,怕老爷子一时想不出如何答覆,这样反而引人猜疑,而且有人嫉妒老爷子权重,也可以藉此机会吓吓他们,就说老爷子自知树大招凤,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不得不找些人来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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