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满堂泥塑木雕里,一条人影不顾剑光锋利,飞扑而至!
竟然是凤知微。
“陛下……”凤知微双臂死死抱住天盛帝持剑的手,嘶声道,“陛下因人一言而将魏知下狱,却不可因魏知一言而擅杀大臣!大狱不可轻动,臣下不可妄杀,彭沛有罪,便将他交部议处,您这样一剑劈死了他,臣的冤枉……臣的冤枉……到死也再说不清……”
她抱住天盛帝,声音渐渐转为凄楚哽咽,“陛下……千万莫气坏了身子……臣还想着您千秋万载……永远教着臣,训着臣……”
衣袖滑下,露出“被刑讯至伤痕累累”的胳臂,密密麻麻的伤口惨不忍睹。
天盛帝听着她那泣血之言,想起这少年正是因为不结党营私,不随波逐流,谁都不靠,只靠着帝王,因此被众人联手陷害下狱,而那拿他下狱害他几被整死的命令,还是自己下的,一时心中一颤,难得的生出几分愧悔心情,再一转眼看见魏知臂上怵目惊心的“刑伤”,身子一震,怒火再起,一拱一窜间脸色涨红,眉间却有青气闪过,只觉得心跳如鼓太阳穴都在砰砰乱撞,当啷一声长剑掉在地下,人却晃了晃。
离他最近的凤知微一看不好,老皇帝今儿似乎动了真火,可别当着自己面中风,又想自己顶着“大刑之伤”侃侃而谈到现在,这中气也该用完了,再精神百倍就说不过去了,赶紧低泣一声,“陛下……您莫气……莫气……都是我不好……”抢先身子一晃,向后便倒。
身后人影一晃,却是刚才奔过来的宁弈接住,虚虚托着她后腰,低头看一眼,肯定的道:“魏大人有伤在身,急痛在心,晕过去了。”
一伸手又搀住天盛帝,掌心一翻一股热流透入,款款道:“父皇,魏大人求您剑下留情,这也是为臣子者公忠体国之言,彭沛还是交部议处吧。”
天盛帝刚才一阵气促头晕眼花,强自支撑着不肯在众臣面前倒下,如今宁弈真气渡入,登时好了许多,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以往一直不喜欢宁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儿子的武功,当初众皇子一起习武,拜的都是宫中聘请的名师,偏偏宁弈出类拔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位名师最后因此挂冠求去,这样一个天资出众的皇子,本该是帝王之福,然而唯有宁弈,却越发呼应上他内心的某处阴影,多少年来他深自忌讳,宁弈其实也应该知道他忌讳,难得的是也不因此束手束脚,该使武功的时候还是使,比如此刻。
想到此处,想起这个儿子多年来不受自己待见却一直坦荡光明,和这铁骨铮铮的魏知倒也算是一类人,心中不由软了一软,温言道:“依你。”
他异常和蔼的语气,宁弈倒没什么受宠若惊之色,倒是跟过来站在背后的七皇子,目光跳了跳。
天盛帝一脚嫌恶的踢上软瘫成泥,袍子湿了一大片的彭沛额头,怒喝:“自有国法治你!”
贾公公赶上来,扶着天盛帝向外走,天盛帝看看宁弈臂弯里的“昏迷”的魏知,看看靠着栅栏始终未动的顾南衣,沉吟了一下,站住了。
“来人,送魏知和顾南衣,送至宫中寻太医救治!”
一场惊天祸事,被及时得到消息的凤知微连消带打消弭于无形,局外人不明白其中的暗潮汹涌危在旦夕,只知道那位魏小侯着实传奇,围绕着他发生的事就没一件不让人掉眼珠子的,一时天盛百姓增加了不少津津乐道的谈资,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待考的士子和喝茶的百姓挤成一堆,口沫横飞拍膝打掌描述那日“惊天地泣鬼神”的“临堂三抽”,说的人神采焕发,好似自己就是当堂抽尚书骂公堂踩书案的主角,听的人目光呆滞,一阵阵倒抽气里大呼痛快,各处酒楼说书先生十分灵光,赶紧将这一波三折颇有戏剧性的大案编成书“奸尚书嫉贤能密谋设陷,忠义侯闹刑部临堂三抽”,别说魏知大放光彩威风凛凛,连带华琼顾南衣等等,都在其中领了一个忠义且受屈的光辉正面形象。
那句著名的“天容、地容、我不容!”被迅速传唱,妇孺皆知,有家谭家酒楼十分顺应潮流,左右门匾上联为“天容,地容,我不容——过门不入”,下联为“炒菜、炖菜、谭家菜——菜菜飘香”,一时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外间纷纷扰扰,朝堂熙熙攘攘,天盛帝一怒雷霆,亲自处理此案,彭沛夺职下狱押送大理寺待审,礼部两位侍郎停职待勘,一应当日给刑部指控作证的官员全部彻查,做伪证的李阿锁斩立决,那位利欲熏心的青溟败类倪文昱,据说楚王建议将他革去秀才功名,永不叙用,并放到青溟书院门口枷号三日再行处理,天盛帝予以批准,倪文昱后来下场如何——不用问也可以想象得到。
有些人哭天喊地,有些人坐立不安,有些人张皇失措,有些人——抓耳挠腮。
抓耳挠腮的是凤知微。
她本来只想装下晕,然后顺理成章光荣退场,下面怎么处理交给天盛帝,该怎么办怎么办,谁知道天盛帝突然良心发现,竟然破例把她和顾南衣接到宫中调养,这下可急坏了她——先别说宫中御医还不如宗宸,最糟的是,在宫中她必须装“重伤未愈”,太监们不错眼珠的侍候着,她没法下床,也就不知道顾南衣到底怎么样,顾南衣虽然和她都被安排在外廷景深殿,但是还相隔了两个院子,她问太监顾大人如何,太监要么就是笑着说侯爷您放心,先养好自己的伤,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说那边太医们都在,但是都被顾大人赶出去了,这一听越发急死了凤知微,太医都在,岂不是说束手无策?顾南衣赶他们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