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沈奚毅然决然回头, 往来路的方向去了。
乱军之中, 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纵有金吾卫相护, 他们又如何拦得住一个甘愿赴死的人。
苏晋怔怔然看着沈奚的背影, 回过神来沉声吩咐:“姚江,你分人去保护青樾。”
“可是苏大人这里——”
“去吧。”阿山道, “你们把都督府府兵引走, 我与覃护卫应付得过来。”
天色水蒙蒙的,层云尽头已有些微亮光,卯时应该到了, 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却遮住了那预示着天明已至的梆子声。
沈奚离开后, 都督府的府兵果然不再理会苏晋几人, 追着来路的方向去了。
苏晋跟着柳朝明刚走了几步, 就听身后不远处,沈筠嘶声喊了句:“小奚——”
她心中一沉,回头望去。
纷乱的兵戈与鲜血挡住了她的双目, 可越是看不见, 她越是心急如焚。
有个瞬间,苏晋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想要拨开眼前或是护着她, 或是要杀她的人, 想要迎着兵戈逆行而上, 去找一找沈奚, 哪怕只看他一眼,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但理智又告诉她,她该往前走。
皇权之争不死不休,他们这一路走来,身后白骨成山足下鲜血淋漓,她不能让自己倒在这里,她要等着她的殿下,他们所有人的殿下归来。
“苏时雨。”柳朝明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苏晋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当年入仕只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未想过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两年前在马府劫后余生,大人曾谓我说,少则一载,多则三年,整个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涡。我那时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袖手朝局,行我之道,坚守本心,而今想想,是当初的我想得太简单了。”
柳朝明看着她道:“你后悔了吗?”
“没有,”苏晋微一摇头,“我不后悔。”
淡泊的晨雾覆上她的双肩。
苏晋说这些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整个人其实是在微微发颤的。
身旁还有兵戈与杀戮,柳朝明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中:“跟着我。”然后他不再看她,径自回头,补了一句,“再分神当心没命了。”
云端的那一丝亮光较之方才更盛了,霞色蓬勃欲出,隐隐有洒金之势。
苏晋跟着柳朝明,眼见着就要走到先时金吾卫列阵的辽阔地带,远处忽然传来奔马之声。
是数千战马同行,声声动地,渐渐震耳欲聋。
身陷乱战的所有人同时回头望去,映着苍青的天色,只见一片暗色的黑胄甲之上,蓦然出现一面滚着蓝边白底的旗帜。
那是南昌军的旗帜。
这一面战旗引领着军卫,如同一柄利刃,下一刻,便在封堵了长街的鹰扬卫中撕出一道破口。
苏晋举目眺看,想在那些身着银铠蓝衫的人当中找一找朗朗如初升之阳的那一个。
正在这时,身旁的柳朝明忽地道了一句:“当心!”
原来就在他们所有人分神的这一刹那,一名羽林卫竟趁机纵马来到苏晋面前。
覃照林与阿山早被推挤到了一旁,此时此刻苏晋身边只有一直握牢她的手不放的柳朝明。
羽林卫勒马而停,举矛就要向苏晋刺来。
苏晋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柳朝明便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只身挡在了她面前。
日破云出,长矛的矛尖映着旭日的光,直直指向柳朝明胸膛。
苏晋的瞳孔蓦地放大,哑声唤了句:“柳昀——”想要将他推开。
正在这个时候,耳后忽有破空之音袭来,就在那柄长矛要扎入柳朝明胸口的同时,另一柄长矛自他们身后飞来,带着强劲的力道,贯穿那名羽林卫的胸膛。
羽林卫身形一滞,整个人绵软无力的倒下马来。
苏晋回头望去。
扔出长矛,策马疾驰而来的正是朱南羡。
到了二人跟前,朱南羡狠勒缰绳,骏马嘶鸣一声,高抬前蹄几乎要站立而起,他却自腰间抽刀,毫不迟疑地挑飞另一名正要举刀砍向柳朝明的羽林卫的胳膊,然后横切一刀斩断了此人的脖颈。
四溅的鲜血被盛烈的朝霞照成金色。
朱南羡于这斑驳点点的金霞中看向苏晋。
那双如星似日的双眸一如往昔明亮,他唇角一弯,露出一个英姿飒飒的微笑,却因着形势危急,没能与她多言,移目看向柳朝明,问了句:“柳大人没事吧?”
柳朝明道:“十三殿下来得及时。”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随即勒马转身,高喝道:“南昌军金吾卫听令!”
“在!”
“将作乱的羽林卫与鹰扬卫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金吾卫因朱南羡的到来士气大震,南昌军虽只有三千,却是朱南羡旗下精锐,且人人都配备自西北买来的精骑,可谓锐不可当。
片刻之间,方才还节节败退的金吾卫便已呈压倒之势,在南昌军铁骑开道之下,向两侧的羽林卫鹰扬卫攻去。
朱南羡又看向都督府的方向,喝道:“徐莫!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都督府问责的三千战马在本王这里,你若胆敢再纵着府兵滥杀无辜,别怪本王连你的头一起砍了!”
徐莫听了这话,目色阴沉下来。
他虽未收回军令,可一众府兵听了朱南羡的话,哪里还敢上前。
战场上容不下分毫犹疑,便是这一瞬间的裹足不前,数百名都督府府兵便被涌上来的南昌军制住。
朱南羡再看了苏晋与柳朝明一眼,对身旁的护卫道:“秦桑,你带着人好好保护二位大人。”
“是!”
说罢这话,他轻扬了扬缰绳,纵着马,缓缓地朝来路走了数步。
朱南羡高立于马上,隔着拼杀挥斗的兵戈,与不远处同样策马而立的朱沢微朱祁岳遥遥相望。
朝霞万丈,被连天雨洗净了的苍穹洒落灿灿晨光。
朱祁岳借着光看向朱南羡,才发现这个与他一起长大,一直待他很好的十三弟此时此刻的眼神分外冷漠。
想来也是,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呢?
朱祁岳在心中道,东宫是十三的家,朱悯达与沈婧待十三如父如母,昭觉寺的事对他来说等同于灭顶之伤,即便有朝一日不再淌血也是一道狰狞的疮疤。
这世上,有的罪孽原本就是不可饶恕的。
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再也不可能有回头路。
是自己太天真,昭觉寺事变后,还一直妄图要与朱南羡重修旧好。
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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