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实的,学起小成子的话,却说得活灵活现。连那种尖酸刻薄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关卓凡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连身子都晃了晃,强自支撑着没有失态,他微微透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嗯……还说什么了?”
“我问他,那可怎么办?小成子跟我笑,说摆着他的,搁着我的,大家走着瞧。左右不过是这几天的工夫。我觉得这话透着邪气,刚才下了值,请了半天的假,无论如何也要来报给您知道,明儿一早,我还得回宫。”李进喜畏缩地看了一眼关卓凡,嚅嗫道,“贝子爷,我看他们是没安好心,您可千万留神。”
难得这个李进喜!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他出宫冒名。来报告这个消息,可是冒了天大风险!
然而不知道这个消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
“李进喜,关某承你这个情。”关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稳声音,“都在我心里面!”
这句话的分量足够,比几百上千两的赏赐要有用得多。李进喜是伺候惯人的,知道他不会再有吩咐了,于是请了安,不言声地退了出去,外面自有图伯送他出门。
李进喜才刚刚出门,关卓凡便再也不能自控,“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杯盖咣啷啷地滚到了桌面上。
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居然一下就抓住了自己的命门!。
历朝历代,多半都有个总揽政务的首辅,然而正常的情况下,岂有身为首辅,同时手里又抓着一支强悍军队的人?
秦灭六国,中国政治中,政权和军权便开始做彻底的分离,除了一个诸葛亮,“正常的情况下”,关卓凡想不出来,还有哪个首辅,同时集政权军权于一身的?
就是诸葛亮,也不见得“正常”到哪里去。
如果出现了政权军权集于一身的首辅,几乎就意味着皇帝已经成为傀儡,接下来就是篡位,就是改朝换代了。
肃顺固然跋扈不臣,然而手里并没有军权。恭王固然根基深厚,然而手里亦没有过军权。唯一不同的是,肃顺算是先皇的人,恭王则是“恭王自己”的人。
这样的事,以慈禧的精明,本不会容忍。自己占了旗人身份的便宜,又是出身于微末,迭立大功,属于慈禧“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仅被慈禧视为“自己人”,而且因为有一层肌肤相亲的关系,更被当做真正的“身边人”,这才有了绝对的信任,慈禧也才不会往旁的地方去想。
然而只要安德海略作提示,她醒悟过来,重新审视一下的话,一定会遽然心惊。
比肃顺还要厉害!
先是去掉帝师,下一步就是出军机,然后多半就是黜落轩军的兵权。
或者倒过来:先黜兵权,再赶出军机?
要出事了。
五载艰难,奋斗至此,想想肃顺的下场,难道一切就这样化作泡影?
不成!
关卓凡亢奋起来,找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保险箱,取出密码本,开始下札子——他要连夜调动京左的吴建瀛部和天津大本营的轩军。
“卓凡,吃粥啦!”外面门吱呀一声,跟着图伯把帘子一掀,却是白氏亲自端了一个托盘,替他送夜宵来了。
关卓凡被免去弘德殿行走的差使,府里的人这几天都有些惶惶不安,只有白氏,每天晚上都要亲手替他做点东西,算是给他的一点安慰。托盘里头,放了一大碗粥和两样精致的小菜,白氏低头看着路,终于笑着把托盘往案子上一放。
“燕窝粥,还有你最爱吃的……卓凡,你这是怎么啦?”白氏低呼一声。
关卓凡抬起头,额上冒汗,面目狰狞的脸上挤出一副漫不在乎的笑容:“我怎么啦?没什么呀,吃粥,吃粥!”
说罢,伸手把粥移了过来,才拿起勺子,却竟控制不住右手的战抖,小小的银勺,在碗壁上磕磕碰碰地敲出几下清脆的响声来。
白氏走到他的身边,双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卓凡,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关卓凡把勺子扔回碗里,向后一靠,半晌才低声说道:“双双,这一回,怕是有些为难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你……”
关卓凡不晓得该如果措辞,顿住了。
“我?”白氏半蹲了身子,把他的双手握住,望着他的脸说道,“从前过的就是苦日子,跟了你,才过了这一段做梦都想不到的富贵日子,我怕什么?现在只当梦醒了,大不了再跟你一起过从前的日子就是了。”
“也不尽是日子苦不苦的事……”关卓凡艰涩地说道。
“嗯,我知道。”白氏的神色,却是意外的平静,从从容容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外面那些大事,我原也不懂。不过你做了这么大的官儿,我的心里面早就想过了,原来肃顺那样的大人,不也说杀就杀了?现在小芸也长大了,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陪你了去就是,断不让你黄泉路上少了人照顾。”
关卓凡猛地抬起头,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臆之中弥散开来。白氏温暖的手和她安详的语调,给他带来了莫名的鼓舞和安慰,方才那颗躁动得四处乱串的心,慢慢静下来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密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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