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雇工们趁着天还没黑,都慢悠悠地踏着叫白天日头晒得蒸腾腾的地面离开。
男人们要谈事情,朱氏自觉自动地避开,见百合还杵在屋里,觉得闺女越来越上房揭瓦,自个儿有必要教训她,免得叫夫家给休回来,大伙儿丢人。
“大妞,男人家说话哪里有你听的份?还不快出来,杵在那里当棒槌啊!”
城里城隍庙的神像跟前总会塑一对金瓜锤,乡下俗话骂人傻乎乎的,就说“活像城隍庙里一对瓜锤”,简单些就是像棒槌。
朱氏这一句话非但骂了百合,连李彩凤也带进去——李彩凤不但在跟前听,还有个座,跟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商量事情。
李彩凤叫朱氏下脸,有几分不高兴,又碍着她是百合亲娘发不得火,只站起来牵着杏儿道:“我们先回去。”
百合连忙拦下她:“这事儿非得有你在不可!”
要说乡下女人的生存智慧,百合着实不如李彩凤,有些个事情她自己想不明白,必须请教李彩凤才行。
“别说你,就是迎春也得在这里听着。”说的是迎春的事情,咋能不叫她晓得? 柳义有些不大习惯弟妹这样强势,他们乡下男人做事情,一贯是自己做主,不听女人的。譬如这等谈事情吧,李篾匠是当爹的,他和宋好年是做姐夫的,柳家那边出来讲话的是柳忠,中间完全没迎春
和柳耀文啥子事情,他们就能妥妥帖帖把事情解决掉。
不过他晓得宋家一向是百合能做一多半主,宋好年看着凶,实际上对百合脾气好得不得了,把她惯得要上天,瞧瞧,如今连男人说事情都要掺和上一脚哩。 到最后,就朱氏一个怀着做女人的本分,走到黑漆漆的东厢闲坐——夜里不做活,她舍不得点油灯。其他人里头,非但李彩凤、百合、迎春三个坐在堂屋里,就连杏儿也窝在她娘怀里,得到一个旁听
的机会。
宋好年便说起他白日里见着柳家人的情形:“面子上倒是很过得去,说要赔偿,会给个交代,偏说到细处,就一句准话不肯给。”
“他们家这是哄我们哩!”柳义道,“翻来覆去只说要给迎春个交代,我们逼得紧些,就说我们两个后生晚辈不配说话,该叫李大叔出头。”
要说柳忠完全不想为这件事情负责,有点冤枉他,毕竟乡下地方千百年的人情规矩,柳耀文做下的事情赖不掉,总得给迎春一个交代。 可咋样交代,咋处置柳耀文,都有说头。要是他柳家没势力,就是迎春的兄弟并姐夫们打死他都不用偿命。然而柳忠背靠柳府,势力在镇上也是一等一的,那柳耀文就不能随便打死打伤,要有个双方
都能接受的合理说法。
之所以留住李彩凤,是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上,百合跟大部分人的想法并不相同,反而更具备上辈子的思维。 乡民们的生存智慧与经由工业社会和法律条文共同缔造的思维总有冲突之处,对丈夫、对爹娘、对兄弟姊妹百合还可以按照现下的情形去对待,遇到迎春这样的事情,她的想法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
。
李篾匠是当爹的,别人不说话可以,他必须得说话。这个人老实一辈子,最怕跟人起冲突,总是让着别人,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愿叫人觉得自个儿太强硬。
偏这回情势已经不允许他再让人,对闺女的心疼推着他立起来,要叫柳家人晓得,他们李家并不是没有能做主的人。
李篾匠打定主意要柳家给个交代,但他的智慧仅限于此,到底要啥样的交代,他也说不清楚。非但他,就是迎春也懵着:“柳耀文把我骗成这样,总不能轻松放过他!”
百合便问:“那你是要打断柳耀文的腿,还是要他家给你赔偿钱?”
迎春愣住。她觉得委屈,柳耀文对不起她,要他怎样赔情道歉都不算过分,可具体到这样的问题,她却不晓得该要啥。
她觉得不管是打断柳耀文的腿还是要光柳家的钱,她损失的东西都不会再回来,她还是吃亏,还是委屈。
先前上吊,是乡下女人常见的做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柳家钉到耻辱柱上,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别人对柳家的不齿,叫柳耀文一辈子都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当中。 可大姐告诉她,别人的指点并不会损害柳耀文一丝半毫,他脸皮那样厚,家里有有钱有势,只会过得比别人更好。要是哪一日得着机会变成人上人,别人只会说他能干,决计不会想起迎春一条命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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