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稳婆见多识广,见过不晓得多少不顾惜儿媳身体,一定要保孙子的人家,可打死她也想不到,这家人想的不是先保孙子,而是先弄死儿媳,后弄死孙子。 既是想不到的事情,稳婆便只当时寻常人家一般处理,说好先保小,但对大的那个也不能不管,救一条人命积一份阴德,到时候大的保不住这家人也不能说她不尽心,若是侥幸保住,这家人还得谢她
救命之恩。
她可不晓得,人家完全不想谢这份救命之恩。
却说宋秀秀自打上晌破羊水,躺在床上白叫唤半日,直到稳婆来才有个人教她该咋办,嘴里咬一条手巾,死扛一波又一波阵痛。
她原先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就像有人把刀子戳进她肚子里,还要在里头翻滚、捣腾,非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捣得稀烂才肯善罢甘休。
疼痛的间隙,宋秀秀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她婆婆说:“我要我娘!”
秀才娘心里有鬼,如何敢请牛氏来坐镇?只哄宋秀秀说:“这就去叫你娘,你忍着些。”
出来便想到个借口,对稳婆道:“要是请亲家母来,只恐她要保闺女,不顾我孙子性命。我们家香火重要,你明白不?”
稳婆叹口气,到底是柳家请她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宋秀秀已经是柳家人,就是立时死了也得葬在柳家祖坟里,她娘就是来,还能犟得过她婆婆?
说到底女人命苦,嫁人后就由不得自个儿,运气好生下儿子,在夫家挣个位子,运气不好生产这关先过不去,到时候一领席子裹了埋起来,她儿子打小儿没娘,哪里能记得住她这个人?
秀才娘一边稳住宋秀秀,一边稳住接生的婆子,两头瞒骗,总算都糊弄过去,宋秀秀以为她娘正在赶来的路上,稳婆以为秀才娘为着孙子不敢请亲家母过来。
一时宋秀秀又疼起来,宫口慢慢开到四指,稳婆连忙对秀才娘道:“再耽搁不得,我得给她揉肚子去,别的事情你要主持起来!”
说着洗洗手,赶进去按住宋秀秀的肚子道:“我给你揉一揉。”
说着便下手在肚子上揉圈子,想改变孩子的位置,叫他头先露出来。宋秀秀这时候正疼得厉害,稳婆手下一用力,登时如同在伤口上又撒一把盐,疼得她眼前一黑,“啊”一声几乎要掀掉房顶。
秀才娘在门外听得手一抖,暗暗道:莫不是这婆子这时候就要下死手?听这动静,不用我做啥子,她且活不成哩。
不用亲手杀人当然好,秀才娘也怕损阴德哩,要是宋秀秀熬不过去这个疼,自个儿死了,算她命不好。
这样一想,秀才娘心里便轻松些,按着稳婆的吩咐去煮一碗红糖荷包蛋,好叫宋秀秀吃了补充体力。
宋秀秀怀孕期间吃得太多,肚子比人家怀双胎的还大,如今又遇上胎儿脚在下头在上这等麻烦事,稳婆也急得一头汗,不顾她疼得打滚,一把按住宋秀秀双腿,厉声道:“不许动!” 她凶神恶煞,宋秀秀立时给吓住,又被按住挣脱不得,疼得好似有人拿大刀把她一劈两半,也翻不过身去,只得任由稳婆一下下又重又急地按在她肚子上,像是要把早成一滩烂泥的五脏六腑又重揉起
来再捣烂。
亏得宋秀秀是头胎,不晓得稳婆给她揉肚子是为这把孩子摆正,还以为孕妇都得经过这一遭,疼急了又叫娘,又哭喊:“我往后不生了,打死也不生了!”
她自以为叫得大声,实际上稳婆只听见她一声声模糊不清的大喊,全听不清她在喊啥。
宋秀秀脸上汗水、泪水、鼻涕、口水糊成一团,这模样要是叫小秀才看到,保准又增添一重厌恶。
小秀才这会儿却看不到宋秀秀究竟是个啥子模样,他正在学里魂不守舍地发呆,一时眼前浮现黄小姐那张娇美的脸,一时耳边又响起宋秀秀杀猪般的惨嚎,手里捏着一册书,半天翻不过一页。
如今天气已经凉下来,他手里的书却叫汗水洇开一图墨迹,模糊地好似他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学里学生不少,有些个学不进去、坐不住的,何先生每常骂他们:“好似凳子上装着针!”这会子柳如龙当真觉得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好好的凳子,而是一块针毡。
他心中不住默念:老天爷,你且收了那蠢妇去,叫我得偿心愿。
许下这等狠毒的愿心,他竟一点儿没觉得有啥不对,只粗重地喘息着,巴望家里突然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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