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打油买肉都只是为了伪装,下厨的另有其人,因此诸略一进门便把肉和油丢到了桌上,皱着眉去洗沾了油腻的手,回到暂住的阁楼中坐下。
他一夜未眠,混迹在禁卫中时更要时时谨慎警惕,免得被发现异样,眼下回到住处,就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闭眼休息片刻,才点上一根蜡烛,重新打开蔺自明的书信,看他究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其后被涂抹了数列,字迹也稍显凌乱:吾命侍候陛下衣食者投补骨脂于水中已有数日,若回报无误,今日当已发作。此事得诸兄之助,感怀良多。吾与诸兄效陛下于东宫时,诸兄奔波在外,有同僚之名,无共事之实,今数经起伏,反
诸略没能再看下去,他紧紧地抓着蔺自明的信,手指按在“已有数日”几个字上,因为太过用力,数息后指节痉挛起来,把一张薄绢抖得簌簌作响。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诸略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昏黄,勉强映亮阁楼一角,照得他神色晦暗不明,形如恶鬼。
他脸上的鞭伤像被激怒的活蛇一样蠕动起来,鼻翼翕张,眼眸震颤,不正常的潮红飞快在腮上蔓延开,转眼间未愈合的伤痕就红得好似在滴血,过了片刻牙关咯噔一声,从嘴角溢出血。
是我害了陛下。
他心里反反复复地想。
半刻后未剪的烛蕊烧焦了线头,猛地爆出明亮的烛花,继而烛光摇晃起来,火光渐弱,夹杂在火舌中的黑烟带着刺鼻气味,半晌才被风吹开。
烛光也在这时一同熄了。
诸略好像同它一起被灭去,他发出了濒死似的哽咽,丢下蔺自明的书信,用力掐住自己虎口,徒劳地大口吸气,妄想清醒过来。
但麻木的头脑叫他无法把思绪移往他处,诸略颠三倒四地想:是我害了陛下,是我我不该为了报恩
宫人下在饮食中,被应承安毫无知觉地服用的补骨脂只有六份,第七日应承安被宿抚带回了寝宫,蔺自明派遣的死士尚不能接触到宿抚的小厨房,也就无法往应承安的饮食中添加补骨脂,所幸蔺自明向来未雨绸缪,提前布置了诸略这一步棋。
若应承安已经在无知无觉地情况下被补骨脂掌控,他就是去刺杀宿抚,若途中出现意外,他就要拿着预先准备好的补骨脂去劝说应承安给宿抚下药——
蔺自明效命应承安十余载,深知他为了取信宿抚,必然分出一份补骨脂叫他发现,而以宿抚近日来的暴戾,定会逼迫应承安吞了补骨脂,如此一来,补骨脂便会在宿抚面前发作,还免去了他向兴都宫中传讯的麻烦。
他的谋算毫无疏漏,除了事成后,应承安决绝地一把火烧了补骨脂。
诸略在读信时就已经想通了蔺自明的谋划,他虽不知情,却确实做了递向应承安的那一把刀。
诸氏并非诗书传家,也教忠义,诸略早择定应承安为主君,自然将忠肝义胆奉上,只是骤逢家破人亡,行事难免偏激,眼下乍然发觉自己所为与毕生志向相悖,内疚烦乱之下重重一脚踹向桌面,抽出藏在桌下的佩刀,横在颈上便要自刎。
通往阁楼的木板不知趣地吱呀了一声。
诸略下意识地抬了头,随即他眼前一暗,手腕处袭来巨力,不偏不倚地砍在了麻筋上,当下手腕酸软丢了佩刀。
蔺自明夺下诸略佩刀,横肘抵在他咽喉处,连接向前逼迫数步,将诸略牢牢压在墙上,呵斥道:“弹丸小事便要哭哭哭啼啼抹脖子,汝妇人乎?”
诸略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他直觉地提起膝盖撞向蔺自明,迫他不得不松手推开,方才认出来人是谁。
蔺自明此时不当出现在京城,但他既然暗中来了,定然是京中之事还要重于被推出来与宿抚抗衡的敬王。
诸略不关心这个,他木然地走到桌边,重新点起蜡烛,低声说:“我不是蔺兄诸略从无不忠之时,除以死谢罪,别无他途。”
蔺自明在应承安有失势之态后弃他而去,宿抚干脆谋逆做了皇帝,诸略自己也把刀架到过应承安颈上,都谈不上什么忠贞之臣,确实如先皇下旨诛杀东宫属臣时所言:“孽子好与生反骨之人为伍,不杀无以安民。”
“陛下于吾恩重如山,待诛杀叛臣,收复河山后我自会去向陛下谢罪,”他口中却淡淡道,“腰斩凌迟皆无怨言。至于补骨脂”
蔺自明用脚尖踢起诸略的佩刀握在手中,极轻地笑了下:“忍耐七日,不复发作,以陛下心志,绝不肯受其掌控,何须担忧。非如此,陛下如何取信宿抚?”
诸略似有话说,蔺自明抬手止住他,续道:“我冒险入京,乃是为了广宁王应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