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安还差几月才到而立之年,敬王小他十余岁,如今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除了在婚配上和朝臣闹过别扭,从未听说他和谁生出不虞。
既无私怨,徐荆要杀他不是为一己之私,那就是为公事,但听他前面几句,又不像是为宿抚大军南下谋划。
诸略一时陷入思索,稍稍分神,再度抬头看向徐荆时已经从他一进来便咄咄逼人的气势中平静下来,一笑道:“宿抚要自毁长城,我只有拍手称赞,为何要替你挣命?”
徐荆眼底寒芒微微收敛,坐回原处,向望过来的禁卫摆了下手示意无事,指腹在桌上酒盏边缘轻轻摩挲一下,端起来一口饮了。
“好叫诸兄知晓,”他用空盏碰了诸略面前酒盏一下,同样笑道,“我可闭口不言的可不止诸氏那一点阴私。”
诸略缓缓拿起酒盏,但沾了沾唇便放下,酒水看起来分毫不少。
徐荆目光看向酒盏,片刻后又挪向诸略面容,他的视线饱含审视,却没有任何闪躲之意,丝毫不像他刚见到诸略时的表现。
诸略现在想来,大约是为了示敌以弱,好突如其来地发难。
他摘下斗笠放在腿上,将面前酒盏向外推了推,淡淡道:“我尚在孝中,不便饮酒,你请自便。”
稍顿一下,又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不如也一并讲了。”
徐荆便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酒,答道:“倒是与诸兄无关。”
今日诸略来时天气上算晴朗,虽称不上万里无云,但日色从薄薄一层云片中透出,将它染做金鳞状,也颇愉人,然而自从徐荆踏进川色楼,空中就渐渐聚起阴云,待到二人说话至此,窗外陡然一亮,数息后轰隆一声,响雷劈下,震得桌上酒盏微微一跳,暴雨倾盆而下。
风也随着雨声吹了起来,将雨吹得横斜,穿过敞开的窗扉落到诸略脸上,眨眼将他肩头浇湿一半,诸略这才微微一动,起身去关窗。
徐荆用手挡住酒壶,免得狂风骤雨浪费美酒。
诸略将放在膝盖上的斗笠拿起来,在身侧甩了甩水。
徐荆用衣袖擦了擦酒盏上雨水,举杯轻抿了一口,招手唤来一个禁卫,请他端两道菜上来。
他在军中待得久了,和不少禁卫都混了个酒肉朋友,闻言痛快地从后院掏了两个厨子出来,使唤着做了两桌好菜,预备一桌端给徐荆,一桌请袍泽们享用。
要拾掇一桌菜颇费功夫,徐荆也不在意,和那禁卫道了声谢,转回来另起话头道:“不知诸兄可否知晓,陛下原是打算册封永光帝为怀义侯。”
永光是应承安的年号,宿抚改元昭宁后就弃置不用,以一个无字号无封爵的亡国之君来说,称他为永光帝并不算错,只是不够恭敬,诸略微微皱眉,却没有什么指责的立场,只能闭口不言。
徐荆望他神色,悠悠道:“册封旨意都已写好,只待发往内阁,却听闻四境仍有勤王之师奉诏,哪里还敢放他人前,只得裹足不前,待得四海平定再行处置。”
宿抚对应承安的心思不足对外人道,对外便称将他荣养在兴都宫中,以旧礼待之,示新君宽抚,对上几个心腹近臣则显出些许乖戾性情,直称应承安与旧朝臣子藕断丝连,心有不甘,要将其关在宫闱中打磨性情。
应承安失势时徐荆刚科举得中,入翰林院观政,只在琼林宴上与他匆匆见过一面,相隔尚在十余丈,应承安是何性情全是道听途说,宿抚的理由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却找不出反驳之处,自然不知道新皇的私心。
诸略做出洗耳恭听之态,眉头却皱得愈紧,显出些许厉色。
他那张脸本就怖如鬼怪,再一做恶形恶状更为扭曲,徐荆却神色自若,信口开河道:“不止打消这念头,越近禅让之典,尔等往来奔走越急,陛下被扰得不耐烦,提鞭将他斥责一顿,图谋不轨之人见状果然安分,免去耗费人力戒备,是以陛下新定了条规矩。”
他虽是满口胡言乱语,语气却笃定得很,竟没让诸略听出不对。
“雁探侦知尔等暗中谋划,永光帝难免要受一番皮肉之苦。”徐荆温声说,“诸兄见识过越副使的手段,不妨回想一二。”
诸略见过应承安,自然也知道宿抚迫他雌伏,随意摆弄,徐荆口中不过是能示众的那一部分,被遮掩的要比这多得多,相形之下,梳洗和炮烙虽然痛得叫人恨不得速死,时常化作噩梦叨扰,却远不至于不堪启齿。
但听见“越副使”三字,手上仍忍不住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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