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羞耻。他缺失了童年的水果罐头,缺失了梦想过的星空宇宙,也失去了生命里信任过的那个英雄。
说什么?
说我很想你,说我很恨你?说我睡不着,我天天吃药,我天天喝酒,我过得不好?说我对未来踌躇不定,我好像还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我可能是同性恋?说我好像长大了,但总是对我的人生感到彷徨?
或者问问那些流言蜚语?问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问你到底是不是因为一个男的你不要妈妈,不要我?还是问问你,同性恋是不是真的会遗传?毕竟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男的,我以为会恶心,会想吐,但是我还是抱了一个男孩子。
是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同性恋?
还是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妈妈,爱过我?问你那些年的温柔是不是都是假的,装的?问你到底是不是一个骗婚的混蛋?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是心虚还是觉得这个儿子可有可无?既然可有可无,那你和另一个男人结婚,又为什么要发请帖给我?
都不行?或者你来教教我该怎么办?来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告诉我,我该过怎样的生活,我该爱谁,该怎么成为一个得体的大人?
你在我的眼里那么高,看人的目光也那么高,为什么别人说你是个混蛋?
爸爸。
父亲。
那一刻时烨没办法去面对汹涌而来的情绪,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出口——他大喘着气,几乎是下意识打开了琴包,拿出了吉他。对,拿到了吉他时烨才有种实感,他是安全的。
没什么是真的,是永恒的,是不变的,是不会离开的。陪着他的只有吉他,只有那些和弦,只有音符和舞台,只有孤单的谱,和没人听懂的飞行士。
他开始按和弦。是循着本能拨出来的音符,等弹出来以后时烨才发现自己在弹那首宇宙。那首歌写在他人生最茫然的一个年岁,他被父母留在了北京,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明天,没有理想,没有未来没有爱,什么都没有。
情绪被带到了指尖。他感觉到自己越弹力气越大,似乎把这些年的荣耻悲欢都化到了手中,然后他开始唱。他需要出口。
时烨的声音和他弹吉他的感觉差不多,利落干脆,有些凉凉的锐利感。他很久没唱歌了,嗓子很哑,听上去嗓子里像是带着些冰渣。
‘是谁划破天空,将星星挥落——’
那睡着的男人被吵醒,但没抬头。那人听了会儿,笑着啐了句:“你什么破嗓子还学人唱飞行士?太难听了,弦都不准,琴该换弦了!”
时烨没理他,他唱着,开始无声地哭。
为什么不能哭,他现在就是想哭。无论在别人眼里那个时烨有多冷漠有多坚强,无论是3岁的时烨还是13岁的时烨,是23岁的时烨还是43岁的时烨,无论他是男是女,是丑是美,他现在就是他妈的想哭。
控制不住。人真是奇怪,他爸妈走的时候他没哭,他吃不起饭的时候他没哭,他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也没哭,但就在一个天渐渐明亮的古城街头,他居然控制不住泪水。
不像难过,但就是眼睛酸了,痛了,像是想把身体里憋着的什么东西带出来一样。
“——烨子,你听爸爸说,组成身体的碳元素是宇宙大爆炸后三秒产生的,铁元素要冷却一段时间才能合成,你妈妈戴的戒指里的金元素是八倍太阳质量超新星爆发才能形成的。生命没有永恒,但宇宙和物质生生不息,爸爸对你的爱也一样。快睡吧,今晚你能梦到宇宙的,儿子。”
‘浩瀚无尽的你,一无所有的我——’
“时烨,吃水果罐头吗?妈给你带了!”
“烨子,爸要去国外了,我可能”
“时烨啊,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和你爸爸的缘分尽了,但我们一直都是亲人,妈妈永远爱你。”
‘眼前世界焚毁,宇宙触发大火——’
没有爱,都是假的。哪有什么爱意深沉,都烧死了都滚。什么明天,什么成名在望,什么粉丝行程工作家人都滚,都去死都是假的,都留不住,都滚。
全!都!他!妈!滚!
滚。
‘吞噬你,也淹没我——’
时烨没有唱完那首歌,他嗓子彻底哑了。喉咙里有撕裂感,像是有把刀子从里面划开,顺着喉管一刀破开,又浇上油,点上火,彻底烧着了。咽一咽,好像还有点血味。
时烨愣了很久才怔然地低头看,发现这把吉他老化的弦被他弹断了。他浑身大汗淋漓,眼眶发红,累得像是走过了一整个世纪。
手指上也有血,他太用力了,但刚刚弹的时候却一点都没觉得痛。那红色一滴滴地砸在琴面上,像在讽刺他说——时烨,你真可怜。
边上睡着的男人最后评价了一句:“我说,你以后别唱歌了,真的难听。”
时烨低下头,疲惫地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