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下十人,兵也聚得多了,近地杀人放火,抢金帛,掠妇女,不只金县地方处处受害。府、县火急,申文上司,就遣些兵将前来,哪里剿得他倒,被他杀败几阵。
偶然一日,高如岳带了罗汝才、贺一龙,在临洮府城外关厢人家,掳得四五个少艾的妇人,来到营里。大家摆起筵席,要妇人们陪着吃酒。那妇人,一个余氏、一个赵氏、一个邢氏、一个邬氏、一个安氏。这邢氏生得千娇百媚,又妖娆淫荡,真正勾人的魂,引人的魄,活活弄杀男子汉,并不皱一皱眉头的女将军。高如岳一见,身不由主,携手相扶,扯到寨后小营房里,解衣去裤,行其云雨。正弄得热闹,惊动了高如岳元配鲍氏夫人,在后营大踏步赶来,乱嚷乱骂道:“天杀的王八羔子!咱和你相处十年来,并不敢背着我偷个老婆。原说做了皇帝,才许你立东西两宫。如今才做强盗,就欺起心来,弄这浪歪刺骨。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高如岳连声道:“不敢,不敢,咱就打发她与那弟兄们去罢了。”又再三央及,才回后营去了。高如岳竟走了出来,邢氏穿裤不迭,慌慌张张,正不知吉凶若何。正是:
流浪一身谁是主,扬花飘起任西东。
罗汝才迎着高如岳笑道:“高大哥依山结寨,何等雄风,今日却做了都元帅了。”高如岳道:“不是咱怕老婆,起义时节,须不可恋酒色而忘大事。”正说不了,忽传报有李将军求见。高如岳正在收罗好汉时候,急叫进来。只见李自成带了刘良佐一班人,进入营中。高如岳道:“仁兄久在何处,今得光降。”吩咐放炮吹打,重新见了礼。一一通名道姓,另整筵席,庆贺二将军入伙。又添了偏将、健卒,土山大寨越越兴旺了。饮酒中间,李自成见有四个妇人陪酒,问是抢来的,便向高如岳道:“小弟自杀了恶妻,久无妻小,乞高大哥见赐一个,陪伴几时也好。”高如岳连声应道:“有,有,有。这四个,是弟兄们分用的了。叫留得一个绝美的,正待配与英雄。今就送与李兄做浑家便了。”罗汝才笑道:“李哥放心,料没嫂子打出来。”高如岳道:“罗哥该罚一大瓯。”吩咐请出那位娘子来。邢氏羞羞怯怯,袅袅婷婷,从帐后走出来。李自成、刘良佐都作了一揖,一齐再整杯觞,重排肴馔,吃个大喜的筵宴。到了晚间,各搂一个去睡了。
李自成便把邢氏做了老婆,爱她就如活宝。只有一件,那西人与南方不同,男女才上交,女人口里就道:“我的亲哥哥,亲爹爹,射死我了,射死我了!”又有的道:“亲亲,你射死了小淫妇儿罢,射死了不要你偿命。”妖声浪气,不只一样。若不叫唤,男子汉就道她不喜欢了。况且营里,没有铜墙铁壁遮隔,两边叫唤的声音,着实难听。夜夜各营的头领搂着妇人戏弄,无般不样叫出来。这李自成却为逃逃奔奔,劳碌久了,又久旷的人,如渴龙得水。邢氏是天下最妖娆耍弄的少艾。两个才到被窝里,邢氏颠倒搂住汉子耍弄。李自成虽然长枪大戟,直入毛营,怎当邢氏如此奇骚,口里“亲哥哥,亲乖乖”不住的叫,每夜定要丢了三四遭,方肯住手。从此足有一个月的大战,李自成也觉有些支撑不来了,上床便也想睡。邢氏再睡不着,听得别营里叫唤声音,再不肯住,邢氏叹道:“我的天爷嗄,咱既被这班人抢掳前来,指望大弄弄儿,不枉了生一世。如今撞了这绵羊,怎么了!”从此憎嫌李自成,只想另伴个耐久的,才得心满意足。有诗为证:
从来妇人皆水性,流来流去浑难定。
嫁了流贼尽风流,丧廉失耻无干净。
若是云雨不满怀,空教脐下热如甑。
不如另向别处流,觅个人儿连夜奔。
这一伙人每日轮番打粮,挨班打探。偶一日打探的头目贺锦从北京回来,参见了众人,高如岳细问北兵如何退去,贺锦道:“可叹朝里没个知兵的。有个四川和尚姓申名甫,自称善能车战,又能遁甲,呼召鬼神。一个有名的翰林金声闻知其名,向朝廷奉荐了他。崇祯与他都司做,他不肯受,明日改授了京营副将。他奉旨募兵,把京城叫化子,尽数充了兵。崇祯把金翰林改了监察御史,就监申甫的新军。又改庶吉士刘之伦为兵部侍郎。又令编修吴廷简犒军城外。不料申甫领叫化子军出城大败,金声走脱。刘之伦也战殁,吴廷简臂中一箭。亏了总督河道、侍郎李若星,河南巡抚范景文,山东巡抚王从义,山西巡抚耿如杞,保定巡抚解经传,都来勤王。山西援兵中途散去,耿如杞已下狱。河南毛兵厉害,范景文又得军心。北兵今已解围出口,北京安然无事。目今推熊文灿为直省总督,来剿我们。尚未命下。咱先星夜逃回,报此紧信。须预作准备,方可无忧。”说得高如岳、李自成、罗汝才、刘良佐等,无一个不心惊胆战,怕朝廷兵到,吉凶未卜。未知后事如何,单道本回的事,有词为证:
《千秋岁》
日沐月浴,小范新装束。调金瓯,扶玉烛;勤王热血红,临阵征袍绿。不战立功名,先声早慑伏。
此处靖边尘,彼处添蛇足。何异狼贪蝎毒,闯出闯踏天,户户高声哭。怪天生流贼,致乾坤翻覆。
§§§第二十八回叛贼聚众毒秦晋
流氛分队犯梁楚醉眠醒起,世事惊流水。细说流氛犹未已,忽复忙翻野史。凶锋说也销魂,纷纷搅乱乾坤。秦晋渐窥梁楚,可怜遍地邅迍。
《清平乐》
兵连四省势漫漫,父子东西手足残。
更有一般堪痛哭,深闺伉俪泣分鸾。
贼子杀人歌且笑,官军遇敌早心寒。
养成贼势如狼虎,浪说封关泥一丸。
话说李自成等辅着高闯王,打家劫舍,积草屯粮。却因兵多了原也不够吃,又闻得熊文灿督兵来剿,心里着忙。打听得熊文灿在福建做巡抚时节,曾剿漳浦县、诏安县的山寇,又曾剿南安县一带海边的海寇,是个书生知兵的英雄。因此高闯王与李自成、罗汝才商量道:“趁熊督师未来,咱们凭着英雄弟兄,先立个法令起来,多掳得些人凑数。把新掳的人去充头阵,精兵在后接应,庶可敌得官军。”于是派定李自成、罗汝才、刘良佐、贺一龙、马守应、刘希尧、刘国龙、贺锦各领一队,前往渭源、河州、金县、甘州一带地方打粮,就去掳掠人口。约定到了人家,先把人马四面围定,口里叫号儿道“放亮儿”,将两边空房尽行放火。若遇人走将出来,即便拿住。掳的粮食衣物,就叫那人挑去。及至挑到营里,便执刀问道:“你跟咱老子不跟?”那人若说不跟,便道:“我送你去。”一刀就砍了。若说愿跟,又问他道:“你有爹娘、老婆、儿子么?”若说没有就罢了。若说有,又问他:“想也不想?”若说不想,就罢了。若说想,便道:“我送你去。”又一刀就砍了。才拿住的,定加捆缚。三日五日不逃走,才放松了。也有三日五日后逃去的,一拿住了,不是割耳,定是刺面。官军拿住,反道他是真贼,解官请赏,顿时斩首示众,因此不愿做贼的人,既被掳去,只得没奈何,也跟他做贼了。从此不上三个月,聚众已十余万人了。
熊文灿等命下了,到任两月,统领了一班将官,五万精兵,前来征剿。李自成、罗汝才虽善骑射,实不曾遇大敌惯厮杀,只管推高闯王道:“高爷是将主,还须你亲临本阵,咱兄弟们自当帮助成功。”高闯王见这些兵马虽也雄壮,只是未经训练,难以迎敌。趁官军未到之时,到空场上摆阵势,试刀枪,操演了三日。忽哨马来报,官军到此只得百里地了。李自成献计道:“官军若来,有前队、中队、后队。小弟和刘良佐、罗汝才两兄弟,领兵一万,打从金县搅乱他后队。刘国龙、马守应、贺一龙三兄弟,打从山窝左侧冲将出来,去攻打他中队。高爷领着刘希尧、贺锦二兄弟,和他前队打击,攻他头阵。首尾攻击,不愁他不输。这一阵挫了他的锐气,就不怕他了。”高闯王道:“李兄弟的计,正合我意。”当下依计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