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响起。“白帝爷不顾天意民心,擅自插手人间大事吗?”
“英国公莫要胡扯。”满头大汗的莽金刚在地上大笑回营。“俺们兄弟自家决断,来助张首席一臂之力,关白帝爷什么事?!”
白横秋也终于冷笑:“若是这般,你们有没有想过,天命早分,你们是被这厮哄骗了,做了违逆白帝爷心意的事情呢?”
“英国公还是莫要胡扯!”还是莽金刚来回,实际上,战场上能做出这种音量言语的,非成丹高手不能为。“俺们兄弟凭心意做事,便是违逆了白帝爷心意,他只没说出来,又凭什么来论俺们错处?!再说了,俺们虽是白帝观内长大,号称个十三金刚,可如今都是黜龙帮的帮众,为本帮尽力,有什么可说的?倒是英国公你,临阵来战,浪费什么口舌,你尽管来落子,今日便落一百个,俺们也接下一百个!”
早在十三金刚接下那一落之后,黜龙军便群情振奋,但这不代表白横秋只是图费口舌浪费时间,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第二颗棋子已经开始迅速凝结,却是一颗红子。
战场的东侧,隔着一条河,徐世英及其部此时已经完全逃出了东都军大营的范畴,而郑善叶勉强组织起来的部队才刚刚集结,而且相隔颇远,完全可以说,到此时,他本营已经算是成功突围而出了,生路就在眼前。
也正是在这种情境下,徐大郎手持惊龙剑于夜风中回头,远远望见第一枚棋子落下第二枚再起的一幕,心中不免复杂。
其实,这就是他选择作为偏师的道理了,并不是说做偏师就一定能躲过大宗师的随机打击,而是说,这位自小做贼的东境大豪强不乐意、不习惯,甚至是发自内心抗拒将性命或者说个人的命运交给其他人。
之前他与张行的纠葛,以及在黜龙帮内的种种选择还有地位沉浮,本质也在于此。
这四年的经历,曾经使得他一度软化,想过要放下这种内心深处的硬壳,趁着张行登位首席、名正言顺的时候,将一切托付给张行这个个人。但是,张行却希望他徐大郎将一切托付给黜龙帮这个组织以及它代表的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怎么能行呢?
这怎么能行!
于是,那一次,双方非但没有聚合一体,反而加重了隔阂,而张行一刻不能等他,只能将他徐大郎作势力上的拆解,将他调到了河北。
这就使得徐世英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剪除暴魏、安定天下,包括“黜龙”都是可以去做的,被动的主动的,他已经在做了,但是到目前为止,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自己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然则性命可托于他人乎?
似乎可以托!
那么可以托于什么大义吗?
似乎不可以!
徐世英将今晚自己在自己内心问了许多遍的话重新过了一遍,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他转过身来,迎面南风吹来,却又心中莫名慌乱起来,复又回头去看,俨然动摇。唯独事到如今,莫说动摇,便是有心再与黜龙军主力同生共死而去,也根本不可能……真要说什么正经话,也该是领着本部兵马活下去才对。
“大郎!”就在这时,蒸过炊饼的心腹侍卫首领主动来问。“现在已经突出来了,咱们往哪里走?南边还是东边?还是往北?”
徐世英闻言心中微动,却又反问:“往北?”
“顺着河走,好去万一有可能的时候渡河去接应张首席他们。”亲卫首领一如既往的认真。
徐大郎不由苦笑:“哪来的桥舟?我又没有首席的修为……”
亲卫首领还是坚持:“可以去甲轻身凫水渡河,咱们既然轻身过来,不能弃首席他们于不顾。”
“不行。”徐大郎摇头以对。“走可以顺着河道走,以避开东面屈突达的兵,但决不能轻身渡河,因为我们这些疲兵一旦没有甲胄军械,便只是对面河间大军、幽州大军的脚下烂泥罢了,我身为一营主将,现在最大的事情便是要将你们保全。”
亲卫首领终于无话可说。
一营兵旋即上路,却果然是往北面而去,准备顺着河道避开可能的屈突达部。
这一路黜龙军就此离去,大宗师的红色棋子也终于完成。
白横秋往发白的东面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徐世英部队的远离,却没有直接将棋子落下,反而只是将棋子移动到黜龙军上空引而不发,然后便迅速寻到之前没有理会的罗术身前,扬声呼喊:“罗总管!”
因为黜龙军主力进军极速而现身的罗术心惊肉跳,只能在下方拱手来对:“白公!”
“贼军趁虚而入,不关你事,但事已至此,北面堵塞此间大营的幽州军部队便没有必要,速速转回,来作黜龙贼主力当面阻隔!”白横秋言语干脆。
罗术心如滴血,却只能应声:“属下这就去亲自传令,然后亲自督战。”
说完,竟是亲自率众向北而去,寻亲家魏文达去了。
且说,为了防止黜龙军之前突围,外围联军大营极具纵深,其中如冯无佚、王臣廓等营寨,因为兵马略少,以至于营寨几乎呈现狭长样貌,其余大营,也多少深厚扇形,宛若通道。而黜龙军突围后,主力极速前行,待到被发现后,前锋已经进抵幽州军大营中部,随即白横秋出手,一击不成,自然便要原本就在外围的幽州军魏文达部立即去做阻拦了。
然而,魏文达部虽然颇多,魏文达本人更是号称幽州第一高手,但黜龙军突围主力却更加强大。
他们几乎囊括了黜龙帮河北这边近一半的军事精华,高手自宗师算起,包括张行本人也深不可测,伍惊风以下成名的成丹高手都有多个,遑论那堪称一绝的数百骑准备将了,而下面的寻常部队也是黜龙军最精华的几个营。
故此,双方在战场最西北处交战,黜龙军迅速展开,部队自已经宽阔起来的幽州军外侧各门涌出,各自交战起来以后,幽州军立即陷入下风,眼瞅着便要被分割突破。
与此同时,最靠谱的另一支联军主力部队乃是太原军,但他们的营地却在西南面,虽然在赶来的路上,却明显有一个时间差距。
面对这种局势,不只是魏文达着急、罗术心中滴血,便是居高临下的白横秋也面色微变,变得紧张起来。
紧接着,薛常雄忽然弃了雄伯南,转向远远观战的白横秋,当面来问:“白公,如何还不落子?”
“天色未明,第三枚棋子我怕不能从速凝结起来。”白横秋坦诚以对。“徒劳失了时机。”
薛常雄怔了一下,忽然失笑:“如此说来,你不能破黜龙军这走军之阵了?”
白横秋凭空而立,平静以对:“未落子,如何定局?今日这战,哪有这么轻快?”
薛常雄缓缓摇头,看了看周围明显转移中心到了最西北角的战场,然后在越来越大南风中看着对方来言:“非也,白公,你不必拿乔作势……这一战,你没有当场杀死曹林,落下东都这个天大的窟窿,便是三分弱了;张行得了伏龙印也好,众志成城也罢,那一日在这里挡住你,便又去了你三分气;而今日,你若是不能阻拦他们出了这个大营,便没了最后的三分力气……什么追击都是虚的!你的兵马和东都军,还有你本人,都不会放肆北上,而没了你和你的兵马,整个河北的联军就会在所谓追击路上一哄而散!”
“所以薛公什么意思?”白横秋认真来问。
“很简单,你再不落子,便没了落子机会!”薛常雄言语平静。
“时机不对,落子不成,岂不必败?”白横秋冷冷反问。
“那也起码落下这一子,以示尽力!”薛常雄语气终于不善了起来。
“若他们真要突围而出,而窦琦不能迅速补上缺口,我便落这一子。”白横秋给出了最终答复。
薛常雄啧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英国公白横秋也没有再开口,两位关陇出身的顶级贵族、军阀,便这么在空中负手而立,各自出神。
其实,两人的话表面上是在争执这颗红色棋子要不要尽快落下,实际上却是在讨论,要不要让白横秋再亲自闯一闯,亲自去动手对一对张行?
薛常雄当然是建议对方试一试的意思,而且他有没有说出口的其他话……这一战就是他白横秋挑出来的,他不去拼命,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拼命,比如现在,他就不动了。
白横秋的选择也很自然,张行有伏龙印,他亲身体会过的,现在又多了十三金刚,十三金刚非但是加一起抵得上一个宗师的概念,而且明显有自己的特殊法门,他们一旦结阵,那断江真气之纯净,堪称无坚不摧,便是白横秋一个大宗师都要色变。
所以,亲身去拼,就意味着拼命。
不是说他已经畏惧拼命了,而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拼命的时候……天长日久,四海板荡,而自己又占有先机,凭什么要在主动出击的战斗中拼上一切?
就在两人纠结于时势、战局,乃至于日出的时候,忽然间,幽州军大营营盘外侧战场初,异变陡生。
“总管有令,让开缺口,太原军要换上!”混乱的战场上,眼见着黜龙军前方的雾气渐渐散开,张公慎忽然带着数骑出现,然后当众下令。
并且径直自战场外围驰入,直接呼喊下令。
一旁的白显规愣了一下,居然以为是真的罗术下令,反而呵斥:“公慎,且小声些!不要留口实!”
周围幽州军上下,如何不晓得这两人是罗术心腹,所谓燕云十八骑中的两位,而现在见此二人言语行为,都信以为真,便是魏文达也泄气起来:
“一会说主力在正北,一会说被趁机入了自家大营,一会坚决要打,一会要让开……我自晓得罗总管的意思,但也不至于这般反覆吧?”
白显规只是来劝。
而随着幽州军忽然让开一个缺口,黜龙军再不犹豫,奋力驰入。
“走!”张行心中猛地一跳,却是立马在营寨出口处,朝着身侧大声呼喊下令。“王雄诞、马围,你二人带着军中文书先走最前面!其余士卒再走,准备将与军中修为过凝丹者随我留下断后!”
众人不及言语,纷纷依令行事。
薛常雄远远看着这一幕,然后扭头瞥向了身侧的白横秋。
白横秋缓缓摇头,下一刻,忽然一挥手,那颗并不大的红色棋子陡然朝着军那个缺口后的黜龙军密集处砸了过去。
居然没有砸向缺口?!
果然,十三金刚先起,断江真气连结成网,但预想中的紫色大旗并未出现。
红色棋子落下,被兜住,与上次无二,被断江真气切割开来,然后变向甩开……然而,即便如此,被切割后的红色棋子残片依然落地便炸裂开来。
一时间,死伤累累,十三金刚目瞪口呆,刚刚参与托底的雄伯南以及就在一旁的王叔勇目眦欲裂。
这还不算,就在此时,薛常雄一回头,便见到白横秋整个人卷起三色辉光,直接往刚刚落地炸裂、乱成一团的地方砸来。
反应最快的是雄伯南,其人不敢怠慢,立即卷动着一面真正的红底“黜”字大旗腾跃起来,然后展开了一面巨大的紫色真气大旗,迎面来挡,却被直接洞穿了紫色巨幕。
薛常雄眼见如此,心中微动,便要追上。
但就在这时,十三金刚反应过来,借着雄伯南争取的时间瞬间再度组阵,然后当面罩来……白横秋微微一闪,直接划出一道金线,尝试去碰那淡金色的断江真气。
两者相交,居然宛若金铁。
大宗师心中一惊,赶紧躲开,却不料,就在这时,张行弃了铁枪,只持一把寻常北地直刀,鼓动真气,扔下战马,率领着十余道流光迎面扑来。
白横秋心中大骇,毫不犹豫高高跃起,往一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临时划出的小型真气棋盘当面压了下来。
却被再度振作的雄伯南摇动大旗,亲自拨开,但真气四散,也当场将许多士卒军官给扑倒在战场上。
随即,黜龙军上下几乎再无人敢恋战,只纷纷掉头往外逃去,倒是张行本人,虽然心慌,却反而立定,几乎只在雄伯南、十三金刚护卫下放声来笑对第一次逼近过来的白横秋:
“白公!我这人外宽内忌,颜缓胆厉,少谋多决,忌克无威,所谓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今日居然能在白公重重包围下逃脱吗?这是天意吧?”
白横秋愣了一下,一时竟不能对。
张行见状,返身转回,就在缺口处上了马,然后带着十三金刚与最后的徐师仁营一起离开,乃是强行在外面已经重新交战的区域冲开一条道路,继续往北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看了一夜风景的李定忽然将手中酒杯狠狠掷到地上。
然后等了片刻,就在张十娘想要安慰之时,却主动起身而去,然后翻身上马,张十娘跟上,夫妻二人带着少数随从就往西面而去。
战场中心,已经平静的黜龙军大营处,到处都是的火光中,王臣廓忽然嘴角狞笑了一下,从容下令:“走!咱们从自家大营那里出去,去追杀黜龙贼!”
周围士卒闻言居然哀叹起来,但王臣廓根本不做解释。
对于战场上的人来说,更东面一点的徐世英及其部属,俨然会更早一点触及到东面那一丝辉光,不过,在这之前,他先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不要去东面了!”月光下,程大郎认真来言。“东面不光是屈突达忽然出动从南侧往西面走了,还有一支兵马,顺着官道过来的了,必然是预备好的伏兵,小心被他们发觉,迎面来兜,届时便是被两面包抄之势。”
“便是没立即发觉也不行的,等他们跟追兵撞上,晓得我们在这里,也必然来攻!”徐世英怔了怔,看了看自家疲敝至极的士卒,难得慌乱。“人数多少?”
“最少六七千。”
“应该是六千。”徐大郎俨然想起了什么,验证了相关消息。“我现在只剩一千多人……如之奈何?”
倒是他那位心腹侍卫首领,此时认真建议:“大郎,咱们趁着天未亮,去甲轻身凫水渡河,岂不两全其美……既能躲过去来夹击的官军,还能渡河过去,寻首席他们!”
徐世英欲言又止。
“不错!”程大郎也立即颔首。“这是个好主意!首席在北面,我们就去北面!我这次自请过来,便是为了随从首席,尽忠义之事,徐大郎,咱们同去便是!”
徐世英一时恍惚,摇摇晃晃站起来,左思右想,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真正对自己部属负责的选项。
连突围方向不同都要被撵回去吗?
天亮的时候,徐大郎部果然去甲轻声凫水渡过了他们三更天刚刚渡过的清漳水,以对河水这边兵马的规避。
而清河郡内既然天亮,大河口那里却是已经天亮了一阵子。
用完餐后,白三娘立即催促下令,乃是要全军速速出动,先行入海,然后北上。
PS:感谢新盟主未醒的狐狸老爷的上盟……惭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