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辛十四姑想不到辛龙生忽然逃走,当下顾不得再去理会谷、蒙二人,连忙跑出去追赶侄儿。这个山村只有一条山路,没多久就给她追上了。
辛龙生叫道:“姑姑,你别逼我回去!你让我走吧!”
辛十四姑道:“你为什么要害怕谷啸风?他已经是毫无反抗之力,你喜欢怎么折磨他就可以怎么折磨他?”
辛龙生道:“姑姑,我求你一件事情。”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辛龙生道:“你放他走!”
辛十四姑道:“我好不容易才捉着了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辛龙土道:“姑姑,你结的仇家还不够多吗,何必还要害谷啸风?姑姑,你就为了我的缘故,放他走吧。”口中说话,眼泪已是不禁滴了下来,说得十分诚恳。
辛十四站看着侄儿,好像侄儿是个陌生人似的,半晌说道:“这倒奇了,你竟然为这小子求情!龙侄,你虽然没有和我说过,你们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谷啸风这小子本来是奚玉瑾的旧情人,你一直就是从心底里妒忌他、讨厌他、痛恨他,这可瞒不过我。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杀掉他?只要我不泄露山去,就没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辛龙生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杀他!”
辛十四姑深沉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痛恨他也不妒忌他了么?这是什么原因?”
辛龙生道:“不错,我从前是妒忌他恨他的,但现在却是从心底里感激他。姑姑,你刚才可曾听见他叫我做‘龙大哥’么?你可曾看见他惊喜的神情么?他是为了我仍然活在人间而欢喜的,他对我的这份关心决不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辛十四姑道:“我正要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龙牛道:“姑姑,你不知道,我已经是再世为人的了。当我是‘辛龙生’的时候,谷啸风明知我妒恨他,他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当我改名换姓,叫做‘龙新’的时候,他也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他曾经费尽心力要救我的性命,虽然我的性命不是他救的,找也不能不感激他啊!”辛十四姑道:“何以你要改名换姓?还有,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你也未曾说呢。”
辛龙生涩声说道:“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我无颜再见旧时相识,我若然还以辛龙生的面目出现,师父不会认我做徒弟,妻子也不会认我做丈夫的。好在我的面目已经毁了,因此,我就索性当作‘辛龙生’已经死掉,改名易姓,唤作‘龙新’了。”
辛十四站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辛龙生神情苫恼之极,不由自己的眼角又渗出泪珠,说道:“姑姑,这件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自己死掉,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提它了。”
辛十四姑道:“好,那你现在打算怎样?”
辛龙生道:“本来我还可以‘龙新’的面目出现的,如今已经给谷啸风识破我是‘辛龙生’了,我只能从此隐姓埋名,在深山幽谷之中过这一生了。姑姑,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情么?”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刚才求我一件事情,如今又加一件。好吧,你说来听听,我能够依从的就依从你。”
辛龙生道:“这两件事情?都是为了姑姑的好,也是为了我好的。”
辛十四姑道:“对我是好是坏,我自己会下判断。你说吧。”
辛龙生道:“第一件是把谷啸风放了。姑姑,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谷啸风与你并没冤仇。”
辛十四姑不置可否,说道:“第二件呢?”
辛龙牛道:“姑姑,咱们回老家去,从此不问外事。你免了与仇人勾心斗角,不是可以少了许多烦恼?姑姑,你本来可以成为一派武学宗师的,闭门潜修武学,大可名垂后世,这对你不也是更好吗?”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还有没有第三件?”
辛龙生道:“姑姑,你依得这两件事情,咱们姑侄就可以安安静静、快快活活过这一生,侄儿还有何求?”
辛十四姑听他说得诚恳,心里踌躇难决,暗自想道:“我只有这个侄儿,他若也背弃了我,我当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但叫我从此闭门封刀,我又岂能甘心?”
姑侄二人面面相对,过了好一会子,辛十四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两件事情,第一件我依了你,第二件事我也依你一半。”
辛龙生喜道:“真的,你答应放谷啸风了?”
辛十四姑笑道:“其实我早已放了他了。我是在刚才出门的时候,就悄悄吩咐我的干女儿放走他的,不信我和你回去看看。”
原来蒙赛花会把解药给谷啸风与他私逃之事,早已在辛十四姑意料之中。当下和辛龙生回去察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屋内已是杳无人迹。
辛十四姑道:“如何,这你可该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吧?”
辛龙生暗地留神,看见姑姑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笑容一现即隐,好似怕他窥破内心的秘密似的。辛龙生心头微凛,他是深知姑姑的为人的,想道:“莫非其中有诈?”随即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怎样叫做只依一半?”
辛十四姑道:“我有一桩事情未曾办妥,不能现在和你一同回去。”
辛龙生道:“那是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每一个人,总是有些秘密不愿意说的。你做了什么错事,不也是不肯告沂我么?不过,你若想要知道,我也可以让你知道。你跟我一同去办这件事。”
辛龙生道:“我做了错事,就不想再错下去了。姑姑,你那件事是否也是曾经做错了的,是的话,那我要劝你切莫错上加错了。”
辛十四姑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侄儿的逆耳之言,她哪里还能够再听得进去?辛龙生话犹未了,她已是气了起来,说道:“龙生,你是要教训我么?”
辛龙生道:“侄儿不敢。侄儿只是在想,一个人倘能心境平和,日子岂不是过得快活得多?”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是我的侄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一向就是有仇必报,绝不能容忍别人的人!我做的事,错也好,不错也好,谁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纵然你是我的侄儿!”
辛龙生一声长叹,说道;“姑姑,你不肯听从我的劝告,我也没有办法,请恕我不能陪伴姑姑了。”
辛十四姑道:“小时候你从来都是听站姑的话的,如今我已依从了你一半,你还不满意,一定要弃我而去么?”
辛龙生道:“姑姑,你是不是还想去害人?”
辛十四姑怒道:“不许你这样无礼!别人害我一生,我为何不可报复?你什么也不知道,却怪责我!”
辛龙生道:“姑姑,我知道你是要去对付韩佩瑛的爹爹!他可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呀!”
辛十四帖更是发怒,说道:“知道又怎么样?你是不是要去帮他?”
辛龙生道:“我已经做了许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姑姑,我劝你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肯听从,咱们只好各行其是了。我不会和你作对的,但也不会跟从你了。”
辛十四姑一阵难过,心里想道:“小时候我把他当作儿子抚养,他如今却不肯听我的话了。唉,侄儿虽亲,到底是隔着肚皮。如果我有一个亲生的儿子,那就好了。”想起自己为了韩大维终身不嫁,如今落得这般孤独,不禁好生后悔。不觉又再想道:“大维害了我一生,我对他如此痴情,他还要把我当作仇人,那次若不是黑风岛主调停,我的命都儿乎丧在他的手上。”她不知责怪自己,只知责怪别人,思念及此,不禁浊气上涌,暴怒喝道:“好,你走,你马上走!别在这里惹我生气!”生怕自己忍不住气,疯狂起来,伤了侄儿。
辛龙生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只好一言不发,怏怏离开。
暮色苍茫,辛龙生怅怅惘惘,独自前行,回头已经看不见姑姑的影子了。辛龙生心里苦笑,想道:“其实我也早应该知道姑姑是劝不转的了,不过,如今我可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
真的没有个亲人了么?忽地他的脑海中浮起车淇的情影。
“我不管你的容貌是俊是丑,只要你的心地好,待我好,我这一生已是无复他求。我会加倍的好来对待你。”这是多么真诚的话啊!想起了车淇的痴情,辛龙生不由得深探抱愧了。
“不,最少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这个亲人就是车淇。”辛龙生想道。
当然,奚玉瑾更是他忘怀不了的。可是在他们做了名义上的夫妻之后,却一起是同床异梦,甚至很多时候,两人无言相对,大家都觉得难受。不错,他是曾经深深地爱过奚玉瑾的,现在也还是这样。但他却从未有过“心心相印”的感受。
突然从他内心深处发出问话:“我是深爱玉瑾的,但我是真的毫无杂念地爱她的吗?”他一直以为是的,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觉在心里自问自答道:“我爱她的美貌,我爱她的能干聪明,我爱她的门第,她是有名的武学业家,我娶了她做妻子,可以夸耀人前,我想她帮忙我做将来的武林盟主。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的要得到她,甚至不惜捏造谷啸风的死信。是的,我是爱她,但却是掺杂了太多的杂念了。这又怎能怪得夫妻之间,没有心心相印的感觉呢?”再又想道:“玉瑾当初嫁给我,其实也是很勉强的,她以为谷啸风已经死了,我用未来盟主夫人的地位来引诱她,她这才愿意嫁给我的。不错,她嫁了给我,的确待我很好,她希望我做一个可以令她感到光彩的丈夫。唉,可惜我却做出了那样卑鄙的事情,她即使知道我还活在人间,定也是十分鄙弃我了。不过她对我的‘爱’,不也是掺杂有许多杂念吗?”
奚玉瑾和车淇的影子相继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对于她们,他都有着一份深深的内疚。但忽地他却觉得车淇和他亲近得多,而他对车淇也有着更多忏罪心情。
“她是这么纯真的少女,在她的生命之中,从未有过第二个男子,我怎能欺骗她,抛弃她呢?”
“我会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啊,你可别忘了半年之约!”想起了车淇临别的叮咛,辛龙生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了,终于想道:“姑姑的行为固然不对,但她有一句话倒是对的,做人应该恩怨分明。当然这句话还要看是对什么人,但是对车淇这样纯真的少女来说,我受了她的救命大恩,岂能不报?宇文冲如今正要去暗算他们父女,车卫武功虽高,只怕也是暗箭难防。我即使不想娶她为妻,也应该向她报一个信呀!宇文冲那天和我斗得两败俱伤,他必须等到元气复原才会去找他们父女。我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辛龙生抬头一看,只见遍地阳光,突然心胸也好似开朗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轻快许多了。
阳光满地,谷啸风和蒙赛花正在通往苗疆的路上,心头却是有着沉重的感觉。
他挂念着韩佩瑛,不知她会不会途中遭遇意外,对于蒙赛花,他是无须负疚的,但却也感到欠着她的一份人情,不知如何报答。
谷啸风忙于赶路,他们走的是一条杳无人烟的山间僻路,不怕受人注目,他就在路上施展轻功。起初他还怕蒙赛花追不上他,走了一程,蒙赛花不但始终与他并肩同行,而且还似乎比他走得更为轻快。原来蒙赛花自小在山区长大,经常和族人追捕野兽,虽没练过上乘的轻功,却也走得很快。
不知不觉之叫,谷啸风渐渐落后下来,想要加快脚步,双脚却是不听使唤,人也像飘在云里雾里似的,软绵绵的感到脚步轻浮、浑身乏力了。
蒙赛花回过头来,蓦然惊觉,说道:“谷大哥,你今天只吃了一碗稀饭,病才刚好,就要赶路,想必是是饿坏了。”
给她一说,谷啸风果然觉得腹内一虚,十分难受。他放慢脚步,笑道:“不错,是有些饿了。咱们没带干粮,这怎么办?”
蒙赛花道:“不用担忧,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有办法找寻食物。”谷啸风道:“也好,反正天也快要黑了。附近有人家吗?”蒙赛花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座药王庙,咱们可以在庙里过夜。”
那座药王庙年久失修,两扇门的门板也都倒了。蒙赛花折下一束带叶的树枝,权当扫把,扫干净了地面的污秽,笑道:“谷大哥,你会不会生火?”
谷啸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公子少爷,生火还能不会?”
蒙赛花道:“好,那么你烧一堆篝火,我去找可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蒙赛花捧着一兜的山芋回来,谷啸风道:“咦,你偷人家的芋头?”
蒙赛花笑道:“这是山里野生的山芋,没主人的,你烧来尝尝,尝尝它的味道比不比得上你们汉人种的香芋?”
谷啸风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芋头。你们苗家的物产真是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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