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的连声道歉，平日最喜欢欺负他的大师兄不断哈哈大笑，直把君宝拍得咳嗽。

    当年方丈早就料到藏经阁迟早会被烧毁，于是分派七十二名达摩院武僧分别牢牢死记一种绝技，即使典籍被毁，少林武功也不至于真正失传。那些武僧大半数已圆寂，却也亲传了该项绝技给经历再三考验的唯一弟子，是以始终能维持七十二名在心中保存武学典籍的护寺法僧团。能在阵中的，无一不是修武修德的好男儿。

    “没事吧，君宝？”灵雪虽然搞不懂状况，兀自紧张握剑，但这些大和尚杀得满地尸体，应该是友非敌吧。“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很好。”君宝心中激动，屈膝跪了下来。

    他一路逃往这里，也是推敲着七索给的线索，抱着打赌的心态往少林方向而来。果然，不负期待。

    “你跟你父亲，真像，真像，一直以来就想对你这么说。”方丈摸摸君宝的头，脑中回忆着君宝父亲将这孩子交托给少林时的模样，感慨万千。

    “男子汉不琢不成器，还请师叔教导了。”当年张悬是这么说的。

    自从君宝第一次在柴房上揣摩打拳，方丈就默默守在邻近观看。方丈明白，能在绝大逆境中咬牙成长的孩子，必是天选之人。君宝是，七索也是。

    于是，他将镇魔指灌进两人的七筋八脉里，抛下一个问号给老天。若两人能不靠任何外力、以自身修为化解镇魔指强霸的真气，那体内真气孔窍必会在无数可怕的冲撞下打开、膨胀，最后百穴畅通，内功一日千里，十年内必成为独步武林的可怕高手。

    这所谓以自身修为化解镇魔指，可不是内功高强就能办到，有无数武功高出七索与君宝十倍的少林武僧都因心念复杂，或内力不够精纯而无法办到，不是经脉寸断惨死，就是要施术者出手相救、功亏一篑。

    而七索与君宝心念澄明，内力在慢拳推导下浑然天成，乃是珍贵的先天真气。两人各自在方丈的指点下，以最朴实、最适合他们的原本启发出先天真气的架势”踏井踩圆”与镇魔指真气撕扯对抗，在数次濒死状态中终于打通七经八脉，武功在短短三年内直追武学第一流境界。

    当年方丈用镇魔指抛下一个问号给老天，老天给了如此响应。

    这就是少林奇学，易经筋的秘密。

    ——易筋经并非文字记载的武功，并非图谱，并非任何一种口诀心法。而是一种天选人选的绝佳配对。

    人为天之器。五十年前有这么两人被老天挑中，惹得江湖风起云涌。五十年后，又有这么两人在更恶劣的环境下突破易筋经障碍，锋芒毕露，即将为这乱世打开新局。

    “君宝，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够治好你身上的断脉之病，让你再展羽翼。你身负旷世奇功，必能熬过此关。”方丈老泪纵横，扶着君宝站起。君宝领受，也是满脸泪痕。

    小道观里。

    “贯中。”子安在道观里擦拭泪水。

    “是，师父。”小徒弟不明就里，却也情感充沛地擦着泪水。

    “有些事，比捏造的小说还要稀奇古怪，还要感人哩。”子安叹道。

    靠着震慑朝廷的刺王案“太极”两字漂亮地复出江湖，反元士气大振，丐帮的地位一下子冲上云霄，与白莲教势力分庭抗礼，七索这丐帮帮主自然毫无异议地通过。

    英雄大会上，七索站在破庙中间接受丐帮恶心至极的加冕仪式：吐痰、搔痒、闻屁、弹乳头，几近惨不忍睹的过程，总算完成继承帮主的仪式。

    红中坐在破庙倾颓的梁柱上，瞧底下七索浑身臭屁、痰渣的狼狈样，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摔了下来。

    行完了礼，丐帮邀请众英雄开坛喝酒，一时酒香四溢，粗口谈笑声不绝于耳。

    “太极义子，身为丐帮第二十六代帮主，不可不会公然拉粪这一招。来！直挺挺站着拉一条热粪给大家瞧瞧！”赵大明一边说话，一边由两名五袋弟子轮流替他老人家抠鼻屎。

    “我看公然拉粪还是免了吧，你的手是挂在我肩膀上，可我的屁股还是我自己的，你这叫强人所难。”七索总算用对了成语，丐帮众兄弟哈哈大笑。

    “你若不练这招，将来怎么在临敌之际，甩一条大粪在那要杀不杀的秃头怪人脸上！”赵大明恼怒，声音精神得很，看不出已是个手脚无法动弹的可怜之人。

    “海扁那要杀不杀的死秃头我自然迟早会干，但甩大粪这种事还是很讲天分的，我自忖没那种要拉便拉的好本事。总而言之，你好好当你的太上帮主享享清福吧，我定让那死秃头后悔没在暖风岗杀了我。”七索拍拍胸脯。

    七索说完，不止丐帮帮众，赶来看热闹的几百名英雄豪杰纷纷鼓掌叫好，若在此时推举武林帮主聚议抗元大事，绝对非七索莫属。

    突然破庙门外传来一声清啸。

    “败军之将有脸言勇，佩服，佩服。”这佩服之言自然是出自不佩服之人，然而那声音自远而近竟是十分神速，那”败”字出口时尚在离破庙三十丈之遥，但说到佩服佩服四字时，那出口之人竟已飞檐走壁，站在破庙中间。

    此人一脸俊朗，看不出实际年龄，却给人一种童颜鹤发、莫测高深的鲜明印象。长白大袖飘飘，更有如泼墨画里的仙人。

    不速之客朝着七索微笑，却不向四面八方的江湖豪客打招呼，但已有许多人认出那不速之客便是白莲教第一高手、醍醐。众人议论纷纷。

    “醍醐，不可无礼。”韩林儿在多名白莲教高手的护卫下现身，群雄久闻白莲少主其名，自动让开一条路给白莲一行人。好事者纷纷心想，啊！又有一场好架可看。“是，少主人。”醍醐一笑，退在一旁。

    七索看着韩林儿，关于韩林儿在江湖上所干轰轰烈烈的大事，他怎会不知？关于在少林寺的种种不快，却也在双目交接时一掠而过。重八身披七袋，在破庙角落观察一切。

    “太极兄，别来无恙。”韩林儿抱拳。“少林一别，江湖再会，甚好。”七索抱拳还礼。七索对韩林儿的想法是很两极的。他既不认同韩林儿欺压自己与君宝的恶形恶状，也不认同他对朝廷贵族前倨后恭的装模作样，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接触到少林武功的练习，还多赖韩林儿让自己参加团练，这点让他很感激。对于韩林儿近年在父亲的荫庇下，将抗元的生意搞得有声有色，也让他感到佩服。

    七索原不懂应付这样矛盾的情绪，所幸重八早就提过，这英雄大会白莲教必定会来，免得江湖豪客在酒酣耳热之际临时要搞什么武林盟主的，白莲教竟会错过。

    重八也分析，那自称弥勒转生的韩山童最喜欢搞神秘，不会亲自现身，而会派其子韩林儿赴会，而那醍醐十之八九也会跟着来。一切都给重八料中，所以也提醒七索如何应对。

    “今日英雄大会，在下仅代表家父前来共议抗元大事，太极兄如今贵居丐帮帮主，我俩又是旧识，白莲丐帮有如一家，如此甚好。”韩林儿说话文绉绉的，话中好像只有白莲教与丐帮方能执武林牛耳似的。”嗯，大家都是要搞抗元的，很好，很好，这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大伙儿都在一条船上。”七索乱七八糟地说话。群雄却很吃他那一套，都笑得不可开交。

    韩林儿并不以为忤，七索说话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有意相交，于是继续抱拳向群雄说道：“北国鞑子祸乱中原，搅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这些年黄河决口，淮水倒流，地震山崩，日月无光。”

    一名站在韩林儿身旁的策士接口说道：“这说明胡运就快完了，弥勒佛痛恨世间黑暗，投胎转世领导大家焚香起兵，驱逐鞑子，这人是谁呢？乃是我白莲韩山童主教，同时也是大宋徽宗皇帝第八代子孙，正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更是天下英雄的共主。”说得口沫横飞。

    在韩林儿等人强行将话题牵扯到此，群雄要是原本没想到要推举个武林盟主的，现在也不得不把话题绕到这要紧当口了。

    “干！这武林盟主武功自是要高的，不然就去当个琴棋书画盟主领导艺术界人士造反啊。所以照我说，不如就开个擂台吧！”赵大明猜那韩山童只怕是武艺平平，故意出此言炒热气氛。群雄只要有戏看，当然鼓掌叫好。

    “理当如此，赢者称王，大家都听他一个人的号令。”鹰爪帮帮主附和道，他虽自知不敌七索，却也有自信打败韩山童风光一下。

    “是，武功高点大伙儿才能服气，最差，也得摆张桌子较量腕力吧！”天生神力的铁腕帮帮主哈哈大笑，看来并非有意角逐这位子，只是想露个脸。

    韩林儿微笑，并不生气，显然此番也是有备而来，他看着七索。”看来大家都言之有理，武林盟主自是要选的，擂台当然也是非摆不可，不如请韩山童韩老人家亲自到场比划比划，来个比武招亲。”七索抓着头说，群雄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韩林儿心中叹气，脸色不变。

    醍醐莞尔，大步踏前，云袖飘动，群雄俱感一阵清风扑面：“久闻太极老弟甚喜乱用成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眼下就只贵前帮主与太极老弟亲敌过不杀贼人，如今贵前帮主只剩张嘴，还请太极老弟评判评判，不知是不杀的武功高些，还是在下的功夫高点？”醍醐笑笑，却笑得令人背脊发冷。他伸出手，一只雪白得发亮的纤纤玉手。

    “好娘气的手！”赵大明哼哼两声。“我家韩主教的武功高在下十倍，百倍，千倍，端的是千变万化，还请太极老弟指教指教。”醍醐话说得漂亮，捧足了韩山童，即使自己比武落败，也无损韩山童的地位。

    江湖上都知醍醐武功高强，却一直没人见过他杀的手段。他算是出手诡秘的一号人物，此番大家能亲眼见识，无不兴奋。而醍醐伸出手，在群雄看来显然是要与七索手握手，毫无机巧地较量内力。但谁也不知，醍醐在整条手臂上都涂满了致命的缓性毒药”雪腐蓝”若是给弄上，七日便会无端暴毙，尸体却验不出所以然。

    但醍醐却不知道，以七索此时此刻厉害无比的内功，连镇魔指真气都能轻松化解，这雪腐蓝又岂能奏效？

    七索看着醍醐这只手，心中对他出言污辱赵大明感到有气，但脸上不动声色：“依我看你还不赖，虽然大概只有赵大哥那一条大粪的程度，但以后好好努力练功，用功读书认字，必定可以超过你家老爷，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七索拍拍醍醐的肩膀，好像在勉励后生晚辈似的。

    醍醐的笑容凝结。这真是莫大耻辱，一股怒气隐隐要发。

    七索何尝不知？自从刺王后，七索便试图将降龙十八掌里那无与伦比的纯阳之力，运用在太极拳的转圆之劲上，原本这是极为艰巨的武学工程，但七索浑不知他身上载负着少林第一奇功”易筋经”竟让奇迹开始发生。

    面对醍醐，他没有畏惧的理由。

    坐在梁上的红中也毫不紧张，她想，那醍醐若来个大怒动手，她家七索也不介意拿他练习新招。两人一怒一笑，比斗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醍醐暗运内息，全身散发出一股冷冽的冰气，却讶异冰气被七索身上莫名的阳刚之气温和包住、消融，连围观最近的群雄也感觉不到一丝冰寒。

    “各位请听小弟一言。”重八突然走到七索旁，躬身请求发言。“说说无妨。”七索摊手。

    “这武林盟主之事何等重要，原来是要从长计议。但大事在举，又是刻不容缓。依小的看，这天命归谁还不可知，但武林盟主这位子并非武功第一者能居之，实话说，我丐帮新任帮主太极或许是现场武功最强的人物，但若那不杀来到，在擂台上胜过了我帮帮主，难道大家就奉他为主么？”重八说得有理，群雄纷纷点头称是。

    “那便如何？”韩林儿问，想看看这个升迁飞快的内鬼有何良策。

    “论人数，白莲教乃是江湖中第一大帮，如此基业在短短几年间便已稳固如斯，成就自是不凡，足见韩主教运筹帷幄、招贤纳才之明，兼之白莲教暗中练兵已久，我丐帮却恰逢新旧交接。依我之言，这武林盟主自是韩主教担任，领导红巾军，而我太极帮主武功超凡，单枪匹马刺王，勇猛绝伦，可任副盟主统领江湖侠义之士，与白莲教一明一暗，携手抗元。”重八身在丐帮却出此言，虽然说得掷地有声，却让群雄目瞪口呆。

    赵大明傻眼，不着头绪，只是看着七索。

    “好啊，重八你这臭小子倒也言之有理，就这么办，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大伙儿一致卷起袖子对外，韩教主为盟主，我当副手，齐心合力，驱逐鞑虏。”七索依照与重八先前的编排朗声道，爽快到几乎没有一丝考虑。韩林儿愣住，旋即笑颜逐开。丐帮上下虽然无不错愕，却也心折新帮主的泱泱大度。

    群雄虽没好戏可看，倒也对这样的决定无话可说，当然也没人胆敢上前与七索来个一较长短，只有热烈拍手通过。只有赵大明一人闷声不乐，心中干骂无聊。而醍醐也是愤恨在心，一言不发。

    “为举大事，太极兄如此谦让，直叫小弟拜服，在此一邀太极兄下个月十五亲至我白莲本家一聚，与家父商议起义大事。白莲丐帮从此不分彼此。”韩林儿躬身相邀，心中对重八的才干评价又更高了。“那是当然。”七索点头答允。

    群雄欢声雷动，汉人给蒙古朝廷欺压久了，无不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韩林儿一行人目的轻而易举达到，个个堆满笑容，就地席坐与群雄共饮百坛好酒，却见醍醐始终阴狠狠瞪视七索，心中暗许有朝一日，必要七索死在他的苗疆绝学”追魂夺魄手”里。好酒连坛，笑声豪爽。

    七索瞥眼看着重八，重八微笑示意。大气之人，这一棋又下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