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打牛已然无声无息发出,云浅早已练成天眼通,这式暗袭自然难逃其法眼,眼见这少年居然用禅林本门功夫偷袭自己,好笑之余却也激满腔豪气,心念一动间,已在双足上施了个大力金刚术,存心要让这少年知难而退。
但劲气攻到他腿上之时,真气却蓦然一变,由至阳转为至刚,才觉不好,已是不及,虽有大力金刚术贯注,双腿依然被震得一颤,人禁不住倒退半步,脑中蓦然闪过“浩然正气”四字,
此情形落在不明真相的无忧军众人眼中,都是一惊,均想:“元帅义正词严,连云浅禅师都惭愧得倒退,原来北伐果然是顺天应命。禅师虽然慈悲,却终究是太迂腐了些!”刹时勇气重新回到身体。
云浅吃了个暗亏,却也不点破,只是叹气:“贫僧原是一番好意,元帅何必如此冥顽不灵?冤冤相报无时了,元帅何不就此化干戈为玉帛?贫僧前日夜观天相,客星北进,但去势太快,近天狼时必成流星!元帅,此主阁下此次北伐将功亏于溃,何不及时收手,免得更多生灵涂炭,也免阁下一个大劫难。”
此言一出,无忧军众军士都是一寒,各自面面相觑,垂头丧气起来。江湖传说,禅林寺中有**力大神通的和尚和玄宗的老道们同有预知之能,但禅林的传统却是万法皆缘,轻易不泄天机。此时以云浅身份,却预言北伐将以失败告终,自然人心惶惶。
李无忧见此暗自叹了口气,下山以来第一次有了无力感:“任我李无忧名震当世,百战百胜,却抵不过这些名门正派所谓得道高僧的只言片语!”他虽依旧在笑,眸子里却已隐隐透出寒意。
寒士伦忽冷笑道:“老禅师真是胸襟广阔啊,居然装得下这天下苍生!只是不知当日十八连环垒中楚国士兵惨叫之时,大师身在何处?凭栏关外,四万楚兵被活活坑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大师又身在何处?”
云浅叹了口气,道:“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眉。佛门虽广,却只渡有缘之人!贫僧曾发下宏远,长年于南方丈峰顶静修,对凭栏之事虽然遗憾,却鞭长莫及。萧施主自己种下的孽,自有他的果报。今日诸位施主携干戈而过,杀气冲天,兵锋迫眉,贫僧如何可以眼见苍生涂炭,却撒手世外?”
“放屁!”寒士伦勃然大怒,右手食指遥点老僧脑门“你们这些出家人,说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其实统统***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势利小人!你们知道萧如故是谢惊鸿的关门弟子,是冥神的主子,他要出兵,你们如何敢管?李无忧又是什么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还身怀偷窃四宗秘笈嫌疑的一个无名之辈!萧如故坑埋降兵视人命如草芥你就管不了,李无忧不过是从你家门口过一下道便惹了天下苍生!你食的是我大楚的粮,饮的是我大楚的水,国家有难,你们袖手旁观,朝廷出兵复仇,你们却来横加阻拦,如此恩将仇报,与禽兽何异?禅林,禅林,你们就是如此参的禅么?”
他虽不会武功,但这番话义正词严,语声咄咄,掷地铿锵,挥袖抬指间,书生意气激扬,端的是神威凛凛,人莫敢视。此言一出,无忧军人人同仇敌忾,脸上尽是不平之色,有人已悄悄将手按在兵刃上,只待李无忧一声令下,便要对云浅群起而攻之了。
云浅蚕眉一轩,道:“施主误会”
“误会?”寒士伦频频冷笑“前日萧如故亲上方丈山,送给虚心方丈十万黄金的香火钱,难道也是误会吗?”
“施主休得妄言!”云浅倏然动容,手指微微抬了一抬。
“我属下亲眼所”寒士伦冷笑着便要反驳,但话音却越来越小,才说一半,便只见嘴唇翕合,却无半丝声音发出。
无忧军众人看上去,只如有人掐着他脖子,他使劲张着口想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息。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李无忧顿时变色,忙将左掌抵在寒士伦背心,右手戟指云浅,冷笑着质问道:“大师居然对一个丝毫不会武术的人使讷言咒,难道以为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讷言咒取自佛经“佛说三千世界,听者讷言”之意,朝简单里说,就是以大神通让人瞬间闭口,无法说话。昔年五祖慧能于方丈山顶**,有魔教众人生事,慧能微一掐指,众人皆哑口,下山十日方还原。是以无忧军众人多数听过这门禅林有名的法术,见寒士伦模样,都是愤而转怒。
“贫僧什么时候”云浅话音未落,李无忧已放开寒士伦,一道剑光已然直刺而来,口中还不忘大喝道“大师手段如此卑劣,便怪不得李无忧手下无情了!”他心知今日一战,再所难免,不如先先手为强,而云浅法力通天,万不能给他可乘之机,是以一出手就是以御剑之术使出了落英十三剑。
云浅见这一剑出招之后,连幻二十四剑,仿佛是二十四柄长剑,从自己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位袭来,不禁大吃一惊:“御剑有招!”
御剑之术,本是以真气御剑,或载人飞行,或离手攻击。离手攻击之时,由于脱出了三尺之距,可于敌手身周任一位置角度出手攻击,本无定法,但若是达到高手境界,却能将寻常剑法中的攻守义理融入御剑术,此时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术了!至于之后在此反朴归真,达到御剑也彻底无招胜有招之境,那便是真正的无敌了。李无忧受功力所限,短时间内自然无法达到大荒四奇那种御剑无招之境,文载道便将这套晚年所创的落英十三剑加以改良,使之成为一套既适合持剑而舞也适合御剑所使的奇特剑法,威力之强,同样骇人听闻。
云浅还想说什么,却见眼前剑光满天,而那纵横无匹的剑气中隐隐夹杂的专破天下法术的浩然正气虽非至高的第十一重,但依然是杀伤力惊人,心道罢了,蓦然袍袖一挥,同时向后倒飞而出。
袍袖展处,金光乱射,阵阵金铁相击之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响声过后,李无忧已经收剑还鞘。云浅已飘至禁武壁下,方才立足之处,一地碎金粲然。
“好哦!元帅你好帅哦!只是指头轻轻一动,就打得禅林老和尚屁滚尿流,不愧是我朱富的偶像,大荒百姓的救世主!”刚才同绝大多数士兵一样一直被云浅无形法力所压制的朱富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叫好,末了却小声问玉蝴蝶:“小玉,刚才我眼睛不小心进了几颗沙子,元帅和老和尚交手到底谁赢了?那地上的金光闪闪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猪将军,你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敢乱拍马屁,在下虽然也算是此道高手,但遇到你还是不得不写个‘服’字!”玉蝴蝶摇头苦笑。
“好说,好说,有空大伙儿切磋切磋!”朱富这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个麻烦玉兄解释一下,这个那个刚才的情形究竟如何?”
“元帅使出了剑术至高的御剑术,但云浅禅师却使了个金系防御法术挡住了,二人胜负未分!地上那些金色的东西都是禅师从大地中召唤出的黄金!”
“哇!不是吧?黄金!难怪人人都说禅林富可敌国,原来这些家伙随随便便就能召唤出一大堆黄金。妈的!战争结束后,老子这将军也不做了,改投禅林门下好好用功学习这门炼金术!一定大富大贵,哈哈,才对得起老子这个名字!”
“晕!”玉蝴蝶没好气地白了这厮一眼“你当是个禅林的人就能随便召唤黄金啊?禅林法术属性虽然是金,那说的却是他们可以御使天地间的金属之力,各人依照功力高低不同,分为金银铝铜铁五级,像云浅禅师这样能御使黄金之力的,禅林三千人中不出三十人,而像活佛这般顷刻可就的不出十人。而这些黄金召唤出来后,很快就会回归大地,施术人若是强留,轻则功力大损,重则有性命之危你看,那些黄金是否慢慢消失了?”
朱富抬眼看去,果然如玉蝴蝶所说,那地上的金碎已经化作金水,慢慢渗入地底,消失不见,不禁愤愤:“靠!原来是骗人的家伙!老子有空还是和元帅学剑吧,那样至少看着威风”
“不如还是和俺学做淫贼吧,随风潜入夜,采花细无声,多爽?”玉老师解惑的同时不忘传道。
“切!没追求!等老子学剑有成,御剑在航州街头一转,无数的美眉争着投怀送抱,还用冒着被官府阉割的危险到处冒风险吗?”朱富不屑一顾。
“嗟来之食哪有偷偷摸摸来得刺激?”
“老子喜欢,你管得着吗?不服你扁我?”
“靠!你等着,等老子官阶比你高,看你再这么牛”
朱玉二人在这边唧唧歪歪的当儿,场中情形已经发生了变化。方才二人虽是短短一招交手,但实已使出全身功力,硬拼之下,却是平分秋色,各自元气一滞,此时终于同时恢复。既已知道自己功力并不输于云浅,李无忧此时豪气倍增,长剑遥指云浅,朗声笑道:“禅师既想阻我千万人北伐之路,又何必躲躲藏藏,何妨爽快点,大家打完闪人岂不痛快?”
“爽快点!爽快点!”眼前李无忧一剑逼退禅林神话云浅,无风尚且要起浪的无忧军众痞子顿时士气大涨,振臂高呼。云浅背负双手,僧衣如雪,闻言微微笑道:“李施主年纪轻轻,却神功盖世,剑法之精,已直追当世剑神谢惊鸿,更难得剑中隐有狂放刀意,显是得过刀狂厉笑天施主的传授,再加上对我四宗武术烂熟于心,身兼各家所长,所习任一绝技,无一不是震烁古今,更难得的是每能自出机杼,对所学再加创造,加以时日,必成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放眼今日江湖,怕也只有剑神、宋子瞻、贫僧师兄云海等有限几人可与你抗衡,老僧风烛残年,气力衰竭,凭此残躯如何能挡得了元帅手中神剑的?”
这番话极尽嘉许推崇,无忧军众人惊讶之余,都只道云浅谦逊,李无忧自己却是头皮发麻,心道:“老秃驴好毒的眼睛!只是你却不知老子还学了庄梦蝶的梦蝶心法,古长天传的鹤冲天,此外尚有绝世神兵倚天剑”表面却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装作大喜道:“禅师如此说,莫是肯撒手不管此间事了?”
云浅摇了摇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即便被元帅笑螳臂当车,为了天下苍生,贫僧少不得也要试一试?”
自李无忧出剑后,若蝶就代替了他帮寒士伦救治,此时后者似已恢复过来,闻言当即冷笑道:“枉禅林寺领袖武林两千多年,阁下近两百岁的人了,欺负一个后辈,假意抬高其地位在前,说如此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在后,你羞也不羞?”
众皆哗然。其中朱富、玉蝴蝶等人更是带头大呼不公,骂禅林寺欺世盗名,应者如云。
“为天下,贫僧一人荣辱何所道哉?禅林虚名又何足道哉?”云浅摇头苦笑一声,额头贴到面前禁武壁上,双手十指张开,以一个特殊的规律凌空虚划起来。
张龙哈哈大笑道:“老和尚,即便你自知打不过我们老大,也不用羞愧得撞墙啊?”
若蝶微微皱眉,对李无忧道:“公子,他似乎在使用一种极古老的召唤术。要不要阻止他?”
李无忧摇头:“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云浅大吼一声,飘到壁后三丈处,大声道:“以达摩之名,令尔等降世!”
禁武壁上三万六千斑驳的红字忽地大亮,赤黑的血迹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光阴,忽然鲜活起来,在绝壁上化作金色的流光折转,跳舞着,闪烁着。
无忧军众人都快睁不开眼,那流动的光华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盛。最后,那千万道金光汇聚成一个大大的带发僧人像。
“是达摩!”李无忧深深吸了口气。
下一刻,那僧人像蓦然动了起来,双手缓缓合什。
“阿弥陀佛!”一声排山倒海的巨响,金光盛至极限。无忧军除李无忧、唐思与若蝶外,只觉双目一阵刺痛,同时闭上了眼睛。
他们再睁开眼时,金光虽已不再刺目,但依旧灿烂。云浅身后密密麻麻地站了无数全身全色的和尚。
“这些人这些人难道就是难道就是”所有的人同时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放眼过去,流金溢彩,八百尊金身罗汉,或静坐,或侧卧,或黄,或龙盘,或拈花微笑,或皱眉哀伤,或怒目而视,或面无表情却均是保持一个或优雅或古拙的姿势,不动如山,若非一双眼睛炯炯放光,使人疑这八百人皆纯金所铸。
八百人,便如八百道金光,将那天地一线的玉门天关塞满,浑不给旁人半丝缝隙。虽是没有近身,但五万无忧军士兵已然感觉到那仿佛是来自西方佛土的神圣之力,使人完全生不出半丝抗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