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可饥看得呆住了,连李商一都动了容。
燕赵也大为动容:“好刀,好刀非刀。”
将军道:“好大胆的刀。”
楚杏儿因为听不懂,所以问:“怎么个大胆法?”
“他的刀专往不可能处攻击,而且他的刀更进一步把攻击化为不攻击、伤人转为不伤人、杀人转为不杀人,他的刀已不是杀人、伤人、攻人的刀,而是道,”将军肃容道“沈虎禅的刀即是道,刚好对上李商一的以空为道,以道为空,悟寂为道,悟道返空,这一战已足成武林佳话、永垂不朽。”
“沈虎禅就像是大雕刻家,他的刀就是他的凿子,专从最不可能处下手;”燕赵赞叹的说“李商一的剑却已经活了,像一个大画家画成的画,就算画师死了,画仍是活的,让每一个懂得画的人看一次便活上一次。”
他叹了一口气,遗憾的说:“这一刀一剑,本不该拼上的,该让寂寂人间,留有神兵。”
将军忽道:“错了。”
将军一向敬重燕赵,他说的话将军大都赞同,而今却直斥燕赵说错了,倒是前所未有的事。
将军道:“既是神兵,就应该用来发挥它的神威;既是利器,更应施展它的锋芒。就算这只是刹那间的光芒,但别忘了许多刹那合在一起,便是永恒了。”
燕赵沉思,然后道:“你说的是。”
将军长吸一口气,道:“也许,我们到了应该知道答案的时候了。”
他转首过去向蔡可饥:“到底谁赢谁输?”
有决战便有胜负。
有比斗便分存亡。
问题是:谁胜?谁负?谁生?谁死?
沈虎禅突振衣而起,如怒虎一头,变成一头怒虎。
李商一冲天而起,如白鹤一只,变成一只白鹤。
两人在空中交手:
刀和剑,风和烟,千万人里的一触。
惊喜一场,各自分散,永不相忘。
少年只有一次花只开一次最盛。
感情只是那么一阵。
许或是那末一次深夜的长街。
未央。雾浓。独自行。
所有的期待不过是一盏灯。
梆声响起时楼头有人吹箫。
使你惊觉人生如梦
(刀光剑影之后是什么?)
(掠起的是身姿,落下的又是什么?)
(谁杀了人?谁伤了心?谁才是那个在天之涯、海之角寂寞的汉子?)
(是刀佩着人?还是人佩着刀?)
(是剑负着人?还是人负着剑?)
(谁是那抚剑的燃灯者?)
(谁是那写诗的佩刀人?)
刀剑交加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李商一的剑变了。
它的剑已不是剑。
而是花。
它的剑,竟然开了花!
——一把杀人的剑,怎会变成了一朵令人惊艳的花?!
燕赵失声呼道:“红剑之剑!”
红剑里,确还有剑。
那把红剑忽然一瓣瓣绽开,落下了红衣,就像花瓣一样。
然后,它就吐出了它的蕊。
它的蕊是另一把剑。
更美更艳更玲珑的一把剑。
一把小小小小小小的红剑。
红剑飞叮沈虎禅的咽喉。
沈虎禅却做一件事。
他出刀。
出刀并不奇。
遇上李商一,他已不能不出刀。
奇的是他的出刀。
他竟一刀砍落。
砍向自己的影子!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他竟砍这样的一刀!)
(——一刀砍向自己的影子!)
(难道他一直不是在跟敌人厮拼?而是跟自己的影子决战?难道他是一直是以刀光洗脸、与影子搏斗?!)
将军喝了一声:“‘禅刀’!”
——什么是禅刀?
蔡可饥不知道。
他只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教他终生难忘的情境:
沈虎禅的刀和李商一的剑正要定胜败之际,姚八分、谭千蠢两人倏然同时出手,攻向沈虎禅。
遇到李商一这样的强敌,谁都不能分心。
——就算沈虎禅也不能。
刀过处,剑止息。
两人都落了下来。
沈虎禅一阵抽搐。他的抽搐,是从脸肌、直至手背、然后延至脚踝,五脏六腑,似给一只铁箍一把夹住,紧紧地揉捏成一团。
——他已中剑。
他的刀已还鞘。
他以刀鞘支着身子。
李商一落回竹节内。
他静静的端坐着,没有表情。
姚八分和谭千蠢脸上都有狂喜之色。
他们都知道自己已得了手。
他们的攻袭已命中了。
——也就是说,沈虎禅败了。
在那种情形之下,败了几乎就等于是死。
——而且还不止沈虎禅一个人死。
“沈大哥败了,”蔡可饥痛苦地说“因为姚八分、谭千蠢不顾江湖道义,罔视武林规矩,竟施暗算,所以沈大哥败了,而且,还受了伤”
他几经艰辛才吐出了两个字:“重伤。”
将军、燕赵、楚杏儿脸上都有惋惜、遗恨之色。
“不对!沈大哥没有败!”被折磨得已不成人形的徐无害忽然大喊道:“我看得清楚:败的是李商一!”
徐无害虽历经折磨,但并没有疯。
他不是疯子。
所以谁都不明白他何以会这样说:
——因为沈虎禅明明是输了,曾还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