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焉有斯鱼?
方恨少虽然听得到游鱼的微息,可是他也并不以为真会有鱼游在房间里,而且一推开门就赫然在那里!
一个几近透明的大缸。
一条鱼。
——鱼其实不止是一条,而是有数百千条;有的细如蚊须,有的扁平四方,有的青脸獠牙、穷凶极恶状;有的五彩斑烂、五光十色;有的钝如朽木,直似凝固水中;有的游若导电,简直眨眼不见;有的成群结队,簇涌而过,有的疏疏落落,影动有致。
虽然有那么的鱼,但教人一眼望去,只看见一条鱼。
这条鱼在水中央。
——只要它在那里,仿佛其他的鱼,都成了点缀、附庸。
一条孤独而完美的鱼。
方恨少凝视着那一条鱼。
鱼也似凝视着他。
方恨少看着那条鱼,似浑忘了一切。
鱼也凝视着他,忘了自己是鱼。
这一刻里仿佛人忘了是人,鱼忘了是鱼,人鱼两不分而至鱼人两忘,鱼也忘了人,人也忘了鱼。
到头来,在对望里,人还是得要眨眼睛的,
鱼却不眨眼。
方恨少眨了眨眼,他就看到鱼倏地一张嘴,十七八条闪着翠光银光、大大小小美丽或木讷的鱼,都给它吞到肚子里去了。
——原来其他的鱼,都只是它的食物而已。
正如人会吃人一样,鱼也会吃鱼。
这条鱼虽然特别,但也不是例外。
特别和例外,有时候是完全两码子的事。
方恨少发现它是一尾吞食同类的鱼之后,同时也发现缸底下铺着毛毯。
白色的毛毯一直连续另一间房间去。
不过,这间房门是开着的。
而且有人。
人都在那里,只不过因为方恨少的视线给那尾鱼吸引住了,一时没有发现人。
但房里的人自然都发现了他。
方恨少在这一刻几乎要跳起来,用左脚踩自己右脚十八下,用右脚踢自己左臀二十下,然后左右开弓正反交加掴自己二十九下耳括子。
——大敌当前,怎可大意一至于斯!
——要是对方趁自己失神之际下手,自己早就可以被人剁碎了来喂鱼了!
——怎么每次看到美的事物之时,总会浑然忘我,也忘了危机当前!
——下次要改,一定要改!
(这句话方恨少已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他自己也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了,不过决定改和改不改得了也完全是两码子的事。)
方恨少面对这些人。
五个人。
——五个漂漂亮亮的人。
五个这么好看的人在一起,实在是件令人眼睛舒服的事。
不过五个好看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是方恨少所最喜欢、亟欲见到的:
那当然就是明珠。
明珠正侧着头来看他。
那神情美得像宠物,有几分痴、几分真、几分无暇与无邪。
方恨少一时意乱神迷。
然后他向明珠招呼道:“嗳。”
明珠眨了眨眼睛。
美丽得黑是黑、白是白、衬在一起黑白分明的眼睛。
方恨少也向她眨了眨眼睛。
然后才去看其他几人。
那四个好看的人,浓眉俊目、龙庭风阁、高大豪壮、相貌堂堂。
他们手上都或端或捧、或持或执着一件“事物”
少年人手里捧着个瓶子。
古瓶子雕着篆字。
青年人手上执了一个皮鞍。
鞍上烙刻着一方朱印。
中年人手中持着长戟。
这根长戟木柄直锋横刃,钩啄锋口反卷。
壮年人则双手端着一个磬。
铜磬上刻着甲骨铬文。
方恨少觉得很奇怪,简直有点以为这四个是从古代墓陵里走出来的。
可是墓陵里的“人”才没有他们身上散发的活力和劲。
方恨少觉得他们手上拿的是“事物”瓶、鞍、戟、磬,不知有何用途,只觉十分怪异。
——直至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武器!
方恨少先定了定神,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四人不答理他。
方恨少又去问明珠:“他们竟敢这样对你!”
明珠闪着清亮的眼,偏着首,以致看来她的头像玉瓶一般细致:“你是谁呀?”
“我”方恨少很想百般介绍自己:如何天资过人,如何品学兼优、如何温柔体贴、如何善良侠义,但一时都说不出口也说不上来,只好挺了挺胸,道:“我我是来救你的!”
明珠一愕“救我?”
“对,你别怕!”方恨少一副大义凛然肩挑千钧的样子“我来救你,自然容不得这些人欺负你!”
“方恨少。”忽听有人叫他“我们找的不是你。这儿没你的事、你滚出去吧!”
方恨少闻声望去,才看见一个一直都在那里的人。
这人就在鱼缸边。
他在看鱼?
他身前地上有一张纸,纸上墨渍未干,纸边有砚有笔。
他在写字?
——这人样子长得实在平庸,以致光芒为房里四个俊美勇子。一位清丽女子所夺,方恨少居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方恨少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连头也不抬:“你闪进来的时候,用的是‘白驹过隙’的‘过隙奇步’,一看就知道了。‘白驹过隙’的奇门步法,使来像你那么烂的,便绝对不是‘晴方好’方试妆,也不会是‘雨亦奇’施算了,那么必然是方恨少这种三脚猫的角色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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