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立刻回答,眼望屋外,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一件什么事;单剑飞看到无才夫人这种措辞为难的神情,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隔了片刻,无才夫人缓缓收回眼光,平静地道:“你知不知道武林中新近出现了一个神威宫?”单剑飞点点头,同时紧张而又兴奋地张口问道:“关于神威宫,是不是伯母这边有了什么消息?”无才夫人轻轻一叹,黯然神伤道:“卿儿被掳了!”单剑飞猛然一震,跳了起来道:“那么?”他意思想说:那么你们为何还有闲情坐在这里?怎不快点想法子救她出来呢?但一想及这样说未免太唐突,只好将下面的话强行忍住。无才夫人抬起苍白的脸孔,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你的意思,伯母知道,你是说我们为什么还不想办法营救,是吗?”单剑飞期期地道:
“是的。”无才夫人叹了口气道:“营救?连这神威宫在哪里我们都知道!”单剑飞心头一动,立即接口说道:“没有关系,我可以打析出来!”无才夫人注目道:“如何打听?”于是,单剑飞便将先后几次与神威宫人物接触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我可以再混入黄衣分宫去,如此即使不能查出卿卿下落,也必能查出魔宫所在,到时候再由伯母出面,请丐帮相帮一臂之力,我就不信不能把卿妹救出来!”无才夫人摇头道:“此举不妥。”单剑飞不解道:“为什么?”无才夫人叹道:“你不见这儿的人,都已经被派出去了吗?这样做,也不过只是聊尽人事而已。知道了魔宫所在又如何?为了争气,当然可以用武力,只是如想卿丫头活着出来,就不得不走别的路子了。”单剑飞哑口无言。是的,这是一种绑架,用武,被绑者势将遭到伤害。他愣了片刻,问道:“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确不确实?”无才夫人苦笑道:“通知来自魔宫,除附有卿儿那支金步摇之外,并附有卿儿的亲笔字条,不会有错的!”单剑飞连忙又问道:“卿妹于来条上怎么说?”无才夫人叹道:“那丫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说:妈,我很好,别理他们任何勒索,相信他们不敢吃了我!这些,都是孩子的气话,魔宫照样把这样的宇条送来,只不过借此证明人在他们手里而已。”单剑飞在屋中焦躁地走了两圈,又停下来道:“那么,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没有呢?”无才夫人道:
“来人说他们宫主要他转达,神威宫与妇德教之间,一向并无恩怨,卿r头在那里,也受着很好的款待,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想烦老身出面,代他们找出一个人,送去交给他们”
单剑飞迫不及待地道:“那人是谁?”无才夫人望着他道:“你想不出来?”单剑飞星目眨动,一拍额,蓦地叫道:“对,对,我知道了!‘申象玉’,他们的‘黄衣副分宫主,!这事很好办!那厮现在可能已被解到丐帮散花峰总舵,我马上去将他押来这里就是了!,无才夫人缓缓一摇头道:“孩子,你猜错了!”单剑飞一呆,木讷地道:“那么是谁?”:无才夫人深深一叹道:“谁?是你!”单剑飞半晌没说出话来,无才夫人轻叹着接下去道:“孩子你很诚实。刚才,你所说的那些经过,伯母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伯母要你再说一遍,只不过为了要考查你的诚实程度罢了。你先后在妖女欧阳瑶玉那儿,以及黄衣分宫中闹事,消息已传到神威宫主耳里,尤其是最后连他们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都上了你的当,更令神威宫大为震怒”
单剑飞暗“噢”一声,心想:果然人如其名,怪不得那位黑衣正宫娘娘,看上去一点血色没有,原来她就是四美之一的鬼女阴美华。单剑飞迅忖着,连忙说道:“那也一样,我去就是了!”无才夫人脸色一整,不悦地道:“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楚素心真的会自私到这种地步?要拿别人的徒弟去换回自己的徒弟?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同出金风罗刹门下,别说是金风罗刹在六十年前的武林中是怎样的一号人物,单谈现在吧,身为师妹,玉帐仙子能创建君山圣君,使天下人为之侧目噤口,难我这个身为师姊的无才夫人反连一个女徒都庇护不住,而非得牺牲别人家好儿女一条命不成?”单剑飞伏身拜倒道:“伯母请别生气,小侄所说,纯属出至肺腑之言,卿妹因结识小侄方有此难,她一天不能出险,小侄亦自不能安心。”无才夫人伸手把他挽起道:“我知道,孩子,他们不过---要挟而已,卿儿生命,短期内谅还无碍,慢慢再想办法亦不为迟。”单剑飞低头苦思了足有顿炊之久,最后向无才夫人迟疑说道:“伯母,小侄跟‘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都有过往来,依您看,假如小侄请得这两位老前辈出面,指名向该宫要人,会不会有效?”无才夫人摇头道:“不但没有好处,可能还会生出反效果来;你想想看,如果那位什么宫主将这两个老儿放在眼里,他还会派人盗取太阳神针并以天罗印滋生事端么?”单剑飞低头下去道:“是的,小侄心乱得很,有些糊涂了。”无才夫人见婢女已经上灯,便说道:“你随小云丫头出去吃点东西,早早安歇,这事急也急不来,明天咳,等明天再说罢!
单剑飞一夜辗转不能成眠,直至五更将尽,方始倦极朦胧睡去,天刚亮,马上又给报晓的鸡啼声吵醒。他一跃下床,匆匆就架上隔晚备好的冷水洗了脸,衣服略整,立即出屋向无才夫人住处赶去。他赶抵时,一婢守候在门外,似乎早知道他这时候会来,不待他开口,已将一只信套送到他的面前道:“夫人留交,请少侠过目。”单剑飞愕然却步道:“留交?”
那名女婢点头道:“是的,夫人已于半夜出门离去了。”单剑飞忙将封套撕开,抽出书笺一看,但见笺上写道:“剑飞贤侄:卿儿之事,思之再三,深觉老身实有亲自出山走一趟之必要,老身离去,凡粉、俗脂两堂主亦将随行,山中乏人,拟烦贤侄暂予照管,为时约需三月,三月届满,贤侄不妨自便,执笔惶然,书短不尽。伯母楚素心草留。”单剑飞缓缓将函笺纳入封套,-面向那婢女问道:“山中现在尚有多少人?何人称长?”那名婢女想了想答道:“连婢子在内,大约还有十来人,夫人嘱咐,所有的人均应受‘女红部’:司事’龙姑娘督管。”单剑飞知道自己猜想得一点不错,无才夫人要他留下来照顾教中事务,不过是一种借口,目的在不让他为这事轻身涉险而已。那名女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夫人于函中另有交代?”单剑飞定神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道:“我也要走了,请代向那位龙姑娘说一声,并请她在夫人离开的这段期间多辛苦一点。”语毕,抱拳一拱,返身奔下车盖山。
单剑飞行经那座车盖亭,回顾四下无人,便向亭中走去。他经过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将一本七星剑诀下册埋藏起来,其余几样东西,仍旧带在身边。他撬起一块青石,埋下剑诀,然后出亭继续上路。现在,单剑飞为难的是:他应该先打入神威宫下面哪一处分支机构呢?
他,一共只知道两处地方:一为定陶方面,妖女欧阳瑶玉的洞府。一为开封宋故宫下面的黄衣分宫。然而,这两处地方,他感觉无论投去哪一处都不甚合适,妖妇方面固属麻烦多多,黄衣分官方面,也不见得有多安全,那个姓蔡的分宫主在离宫之后,曾被他在宫中胡闹过一场,并逮走他的副分宫主申象玉,其后在关外又被他和唐心仪弄得狼狈而逃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要是那厮来个公报私仇,他先挨点皮肉之苦尚倒无所谓,万一遭了那厮毒手,结果楚卿卿沦陷如故,自已反白赔一命,岂非天大冤枉?但是,他无法直接找到神威宫去,除此两条路,别无他途可循,于是,他狠下心肠来,决定赶向开封,混入黄衣分宫。
经武胜关、长台关,奔汝南,过上蔡,十天之后,单剑飞渡过商水,到达淮阳。淮阳距开封,只剩下两百里出头,脚下稍微放快点,一天一夜尽可到达。单剑飞因过去十来天中赶得太急,时值盛夏,天气太热,等到了淮阳,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他见淮阳市面冷落,歇下来也不致有甚意外,于是,便走向一家小客栈,准备好好休养一宵,以便次日继续上路,一口赶去开封。单剑飞身上的一袭蓝衫已经褪色,脸孔也给晒成紫酱色,头发更是好几天都没有梳理,看上去一派潦倒之状,住上这种三等旅舍,倒是十分恰当。这家客栈只有六个房间,前面是座狭仄的饭厅,紧连着,面对面,一边三间,中间走道仅宽五尺许,出了走道便是荒芜的后院,而六间客房几乎投有一间门扇是完好的,好像住到这里的客人,根本无物可供粱上君子光顾,所以也不必去顾虑到房门能不能上锁。六间房只有左边最后一间住着一个客人,因此,单剑飞便要厂右边最后的一间,靠近后院,比较通风凉快些。单剑飞进入房中,正待吩咐店家去弄桶凉水来洗脸的当口,店门口阳光一黯,又走进两个客人。两人笔直走进对面那间已有一个客人住着的房中,同时反手将房门轻轻掩上。单剑飞先并井未在意,及至店家将凉水送了进来,他自己也准备将房门推上时,才忽然感到对面房中的三个客人有点不太单纯。房间那么小,天气这么热,有三个人住一间的道理么?就算是因为身上不方便,为了省几个房钱的关系吧,那么,这种大热天,掩上房门又为了什么呢?单剑飞原先只知道对面房中有人,并未看到是怎么样一个人。后来,另外二人人房,他因为亟于要水,也没有留心去注意,这时心中一起疑,便想立即弄个明白。他匆匆洗了一把脸,洗完后,将水端去后院泼掉,一进一出之间,他以眼角闪扫,并同时凝神谛听,希望能有所发现,结果,他只发现到一点:三人都是武林中人。单剑飞何以知道三人都是武林中人的呢?原来他打房外经过,虽然没有看到三人是何长相,却隐隐约约听得三人谈话时竟然都是用的江湖黑话。
单剑飞对于江湖黑话仅属一知半解,他于匆促间,只听出后来进去的二人,似在向原先房内那人报告一件什么事。从二人迟疑的语气听来,二人好像对听来的某件事,或者对将要决定去做的某件事都无甚把握似的。原先房内那人,显然较后来二人身份为高,听完二人报告,低低地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发出一阵持续甚久的嘿嘿冷笑,充分表现了对二人的不屑,以及表现着自己对这件事的满不在乎。单剑飞回到自己房中,就自己印象和记忆所及,又将后来进:栈二人的衣着身材作了一番思索后,终于,他点点头,决定了准备采取的步骤,因为他对三人之身份来历,依稀已有几分眉目。
当夜,起更后,淮阳东城紫光寺的大雄宝殿上,宝烛高烧檀香缭绕,一名挂单憎人,正应该寺方丈之虔求,在为殿上数十僧众讲释金刚经法义忽然间,院心月色一暗,突自前殿殿脊悄没声息地飞落三名深紫劲装的蒙面人-听经僧众一个个心专神注,均未觉察到身后院中三名不速之客到来,惟有佛坛上高坐的那名挂单僧人立刻警觉;当下但见那名年仅四旬出头,戒疤雁列、面容严肃、双目奕奕有神的挂单僧人抬眼朝院中淡淡扫了一下,旋又将视线移向坛下众僧脸上沉声缓缓说道:“菩提无树,明镜无台,不沾不着,无我相即无色相!”众僧知异,愕然返顾之际,那名挂单僧人已然离座下殿,人于阶前站定,面向三名蒙面人合什微躬道:“三位檀越寅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领头那名蒙面人目光灼灼地反问道:“大和尚是否来自少林?”挂单僧人合什又是一躬道:“檀越好法眼!”蒙面人注目接着道:“法讳如何称呼?”挂单僧人平静地答道:“贫僧贱号百非,执役少林膳堂,不知檀越见询之意究竟何在?”蒙面人径直又问道:“大和尚何事下山?”这位在少林寺中,向以寡言冷漠见称的膳堂掌灶僧。闻言不禁脸色一寒,缓缓念了一声佛号道:“檀越名号应该见告了!”紫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大和尚,我代你回答了如何?贵寺膳堂,曾于两年前离去一名法号百尘的火工,当时贵寺上下对这事均未在意,原来不知怎的,忽然知悉那位厅尘原来不是佛门弟子,由于该百尘进入少林你是主要荐引入,如今,寺中虽无追回那位假和尚之意,而你,却有查明那位假和尚真正身份,以及混入少林目的何在的责任,我这样猜得对不对?”百非和尚脸色一变,注目道:“檀越何以这样清楚?”蒙面人仰天大笑,笑得很响,也笑得很怪,得意的成分远不及自嘲的成份来得浓厚,笑歇,侧目道:“本人对贵寺内部秘密知道得如此详细,令大和尚既感钦佩,又觉惊讶是不是?嘿嘱,其实”蒙面人话说一半,突然住口,这位蒙面人正是数月前,在神威宫黄衣分宫中,那位黑衣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所说“再看我们那位紫衣分宫的郑领队吧,叫他打听以前七星座下的白丁双将,打听个三年多,依然一点眉目没有”那番话中的“紫衣分宫”郑姓分宫主。此刻,这位郑分宫主原想要说:其实,你大和尚要是处在我郑某人的地位,在三年时间,给你不断的压力,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郑某人今天能知道这些并算不得什么稀奇了。他大概警觉到这样说不免要将身份暴露,乃以一咳截断下文,百非和尚自然听得莫明其妙,当下不禁迫问道:“檀越之意‘其实’怎样?”“其实”郑姓紫衣分宫主拖长尾音道:“我们今夜也不是为联络感情来的,多说废话,亦属无谓,是吗?”百非和尚沉脸微愠道:“夜已深,檀越似乎可以请便了!”紫衣分宫主干笑道:“当然,大和尚只要肯见告那位假和尚现下落脚何处,本人自会马上结束打扰。”百非和尚冷冷回答道:“抱歉!”紫衣分宫主睨之以目道:“是你大和尚自己也不清楚?还不愿见告?”百非和尚冷冷答道:“都一样!”紫衣分宫主跟角一溜,嘿嘿笑道:“大和尚身上既没有带方便铲,又未带有禅杖,这岂不叫人左右为难?”百非和尚脸色一沉道:“少林弟子使用兵刃的对象,像檀越这样的人,贫僧就带了方便铲或禅杖,多半也会弃而不用,檀越有心解脱,贫僧勉为其难就是了!”紫衣分宫主手一挥,身后两名蒙面人分向两侧退去,跟着斜视百非和尚嘿嘿说了声:“不意小小一名百字辈的弟子也敢这般卖狂!”不待语毕,猛然欺身上步,伸手便向百非和尚抓去。出手之快,以及手法之奇怪,诚属见所未见;贸然一看,颇似“鹤拳”与“猴拳”之揉合,细察之下,却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手臂伸出之刹那,恍若暴长尺许,而抓出之手掌,指影重重,竟似有十数只手掌同时抓出一般。百非和尚本待出手迎接,闪目之下,不期一声惊噫,卸肩疾退丈五有奇,愕然失声道:“七杀抓魂手?!阁下?”
“神威宫”计有“蓝黄紫黑”四座分宫,金姓黑衣分宫主,连毙丐帮十余名弟子,用的是“大阳神翁”的“太阳神针”;蔡姓黄衣分宫主,偷袭白衣七儒时,用的是“天池隐翁”
的绝学“天罗印”;现在,这位郑姓紫衣分宫主,出手居然是“巫山七杀翁”令人亡魂丧胆的“七杀抓魂手”;虽然在黄衣分宫中,那位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曾将这名紫衣分宫主说得一文不值,不意事实上这名紫衣分宫主一身武功竟然更在“黑”“黄”两位分宫主之上;看来他只不过是时运不济,正好给派上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而已。这时的百非和尚,因不明这名紫衣蒙面人真正的身份,加以一出手又是巫山七杀翁的独门绝学,自然要为之震骇失措了。紫衣分宫主一招呈威,大感得意,当下哈哈一笑,蹑踪再度攻上。百非和尚十分不解,此人何以会使七杀绝学的呢?他如是士杀门下,就不应该与少林门下为敌,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巫山七杀翁根本未收弟子。不过,百非和尚已无暇多想这些了。真气一提,双掌甫合乍分,出手便还以达摩三大绝招之一的我佛如来。巫山七杀翁,过去二十年来,曾不止一次被少林掌门方丈留寺中,为全寺百字辈以上的弟子讲解拳掌精义,所以,对巫山七杀翁的七杀抓魂手,少林弟子可说比武林中任何人都要认识得清楚。也就是基于这层关系,百非和尚虽然一上手便使出少林绝学中的绝学,仍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招打出,随即引身侧退连这一招究竟发挥了多大威力都不敢去分神查看。可是,饶得如此,结果仍未能避去敌人缠身之危。七杀抓魂手之所以有抓魂之名,就是因为一经展开,即若影之附形,摆不掉,摔不脱,遇刚则柔,逢柔则刚;柔能扣穴锁脉,刚则折骨剩肤;百非和尚身形未定,但觉眼前一花,敌人五指已如钢钩迎面抓至。这一招,百非和尚眼看是无法躲避的了。恰于此际,前殿殿脊上突然疾如鹰隼般射下一条身形,身形尚在半空中,已然发出沉雷似的一声大喝:
“姓郑的,照打!”紫衣分宫主不事变生仓促,卸肩缩颈,一个疾纵,窜出三寓开外。
来人身形飞落,正好落在紫衣分宫主原先站立的地方。月仔之下,但见来人也是一身紫色劲装,脸上照样也蒙着一幅紫纱罩,只是身长玉立,眼孔中眼神晶澈,仪态之间却似较那名郑姓紫衣分宫主更见英挺勃发。百非和尚看清来人这付装扮,不禁愕然一退,戒备着注目道:“这位檀越”后来的这位紫衣蒙面人单膝着地,俯拜道:“晚辈参见百非师叔!”
百非和尚意外得不知所措,忙不迭合十道:“檀越莫非认错人了吧?”蒙面紫衣人低低说道:“所谓百尘,即七星座下白丁双将中之丁将是也,丁将为晚辈始业之师,今夜欣逢师叔于此,敢请师叔即以此情上禀贵寺方丈,对方三人系来自武林中新成之教派神威宫,晚辈之知甚稔,愿为师叔代劳!”单剑飞处此情形下,实在不必露出真正身份,是以话一说完,也不等百非和尚有所表示,立即长身而起,转身向那名紫衣分宫主大步走去。紫衣分宫主受愚之余,早已是一肚皮怒火,这时见单剑飞竟敢先向自己逼过来,不禁怒目切齿道:“你是不是就是栈中对房那小子?”单剑飞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是的,我是先跟来这里,然后再回栈借换的这身衣服,以至时间上稍有耽搁,现在愿向分宫主请领适才情不得已的虚声恫吓之罪。”紫衣分宫主万没想到对方竟能一口道破自己身份,惊讶之下,不由得脱口道:
“你怎会知道?”单剑飞淡淡一笑,径自接下去道:“出家人向以慈悲为怀,适才,我百非师叔太过纵容了阁下,现在,我这个做师侄的,要以事实让阁下明白,我百非师叔适才设非限于寺内戒杀严律,现在早没有你阁下这号人物存在了!请。”请字出口,衣袖一抖,手中已经执着根二尺不到的枯竹枝。紫衣分宫主眨动眼皮道:“这就是你的兵刃”单剑飞点点头道:“不错,等会儿我们还有把臂联欢的机会,现在不过是让阁下对我先有个认识罢了!”百非和尚眉峰皱了皱,欲言又止。紫衣分宫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单剑飞容他笑完,淡淡说道:“阁下一定要客气,我可想先动手了;如果由我先动手,我可以在三招之内令阁下认败服输!紫衣分宫主为之前仰后合道:“绝,绝,当今武林中敢这样说话的,你小于大概是第一个,也恐怕是惟一的一个,过了今天,就要成绝响啦,哈哈”笑着,连连招手道:“来,来,买一送二,你说三招,就算你九招好了。”
单剑飞成算在胸,他见一切进展均如事先所预料,信心更增。当下轻喝一声:“有僭了!”身形跃起;在紫衣分宫主身前跃落,手中竹枝不成章法地随意一划,口中却甚为认真的喊出:“第一招!”紫衣分宫主双臂垂放,仅仅偏了偏身躯,笑道:“是的,第一招!”
单剑飞将竹枝反向又是随意一划,喊道:“第二招!”紫衣分宫主身躯挪回原处,直如捉迷藏似的笑应道:“不错,第二招!”单剑飞真气一提,五指暗紧,淡淡说道:“现在第三招来了!”紫衣分宫主目光眨动,含笑点头道:“很好,第三招”单剑飞暴喝一声:“左右将台!”手腕一抖,招演星斗满天。七朵竹花,似闪电一般分取敌方腰身以上的气门、玄机、左右将台、左右期门,以及正中七坎穴单剑飞施用这一招是有深意的,因为,以前在光化地方,这一招曾使那名黑衣分宫主惊慌失措,无以为应,他想,这名紫衣分宫主纵然较那名黑衣分宫主高明,其间相差,也必有限,他自获得七星剑,对七星七式信心陡增,一招出手,威力也远非使用桑木棍时所能比拟,所以,他算定,只要先设法造成对方警觉松弛,那么,他将没有不得手的理由。这一式,七朵剑花虽然是同时奔取七大要穴,但是因为已于事先喝明要取之穴道部位,故于气门、玄机、七坎以及左右期门等五处仅属浮掠,竹枝一摇,疾逾电光石火,果然是分别点去对方左右将台。紫衣分宫主“第三招”的“招”字甫行出口,立感情形不妙,正待出招相抗,左右乳部已是微微一麻。单剑飞一击得手,立即纵身后退,右手一挥,那根竹枝“沙”的一声,没人身后殿柱之内五寸,接着抬头一笑道:“假如在下用上此刻这等劲力,阁下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紫衣分宫主显已老萤成怒,双目凶光闪闪,大有跃攫之势,单剑飞举手一摇,笑着道:“稍安毋躁,有阁下的喜讯在后头!”紫衣分宫主牙齿挫得格格作响,似在竭力忍耐着等他将话说完。单剑飞笑意一敛,沉声道:
“贵宫拘禁无才夫人义女楚卿卿姑娘,并提出释放条件一事,郑分宫主清楚不清楚?”紫衣分宫主点点头,没有开口,双目中却充满了讶异之色,似说:你小子知道的可真不少?单剑飞缓缓接下去道:“贵宫正宫娘娘,曾力赞黄、黑两位分宫主精明干练,独对您郑分宫主之三年无成,颇有微词,现在,假使郑分宫主能做到:敬人者,人恒敬之,区区在下,倒颇有意成全贵分宫主大功一件。”紫衣分宫主眼光一眨,突然指手失声道:“难道,你就是——?”单剑飞很快的接住道:“是的,郑分宫主是聪明人!”紫衣分宫主果然是个聪明人,眼光闪了闪,立即顿口没再说什么;单剑飞转身向百非和尚拜别道:“请百非师叔就此回驾,不久的将来,百尘或许会亲上嵩山谢罪也不一定。”
由维阳关向豫南桐柏山方面的一条客船上,两名紫衣人依舷?谈笑,状至投契,二人之中,一个是三旬上下,五官端正的青年,文士,一个则是年约十八九的英俊少年。这两人,正是自投魔穴的单剑飞,以及那位神威宫紫衣分官主郑一平。经过四五天相处,单剑飞发觉,这位年轻的魔宫分宫主,如非步入歧途,实属武林中不可多得之人才。此人之武功,他亲眼见过,而此人文才,竟更在武功之上博学多知,谈吐风雅,不但毫无其余几名分宫主狂暴残忍之恶劣习性,如属初次见面,根本就无法看出其为武林中人。不过,此人显为那位什么神威宫主一手带大的,世故很深,警戒心更是远过常人,他深知单剑飞这次投向神威宫系出于自动自发,加上单剑飞一身武功也不在他之下,这种,形之下,他惟一要做的,便是如何设法取得单剑飞的欢心。而单剑飞却另有他一套想法。简单地说一句:他想度化这位郑姓分宫主。于是,他毫不掩瞒地,将他所见到,或听到,有关神威宫下人物之恶行劣迹,一一述说出来。可是,令人失望得很,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于聆听时声不响,听完后也仅淡淡地耸肩答了句:“这样的吗?这个我倒不清楚!”单剑飞不肯放他过去,追问道:“郑兄认为他们这样做对不对?”对方的回答,依然是句太极拳式的交际词句,他笑着反问道:
“老弟以为我应如何置评呢?”于是单剑飞无话可说了。
但一谈到其它方面,这位郑姓分官吏可就全然不同了。他懂诗、懂词、懂歌、懂曲,不但懂,而且相当深刻独到。几乎随手拈点材料,发点感想,都能发挥大篇议论。有一次,单剑飞偶尔说了句:“坐下来谈罢。”他就忽然有所感触地笑道:“你看,一个坐字,日常引用,只有一个意义就是,‘坐下来’,但一用到诗词方面,就不这么单纯了。”单剑飞笑道:“举例!”他笑着道:“鲍明远芜城赋,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坐当自字解。王安石赏心亭即事‘坐觉尘沙昏远眼,忽看风雨破骄阳!’坐则当‘正’字解。白居易别元九:
‘同心人去,坐觉长安空!’坐又当‘遂’字解。盂浩然揽镜感怀:‘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这个坐字在此,竟又作:探’宇解。红淹望荆州诗曰:‘岁晏君何如?零泪沾衣裳。玉桂空掩露;金樽坐含霜!’‘坐’与‘空’对,再成‘徒然’之意这些够不够?
要不要再举?”单剑飞心不在此,虽然听得有味,仍想及早换换话题,但他又怕扫了对方兴致,无法再谈其它,乃笑了笑道:坐’当‘因为’解,你能不能举个例子?”紫衣郑
平重复道:“坐当因为唔”
单剑飞一笑朗声吟道:“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者见罗敷,脱帽着梢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忘魂失魄,都为了美人罗敷,这个‘坐’字不就是‘因为’之意?”紫衣郑一千抚掌大笑道:“好,好!”单剑飞乘其忘情之际,眼望远处,淡淡问道:“你们那位神威宫主,座下能拥有像郑兄这样的人才,可见其人不凡,他究竟是谁呀?”紫衣郑一平摇摇头道:“不知道!”单剑飞有点恼了,当下也顾不得再用心计,霍地转过身来沉脸道:“郑兄何以如此见外?小弟我,没有决心,也不会自动送上门去,一旦进入贵宫,势将插翅难飞,到时候,是生是死尚难逆料,事先知道一下他的名讳又有何碍?”紫衣郑一平静静听着,听完,见他甚为激动,仰脸微微一笑道:“小弟如再说一句:‘我是真正的不知道’加发一句誓言也可以吾兄还肯不肯相信?”单剑飞见他肯起誓,知道这次可能不是推托之词,不由得大感意外,瞠目直愣愣地道:“你是说”
紫衣郑一平低头掩去一声轻轻的叹息,缓缓说道:“是的,十六年来,除了东西两宫娘娘,大概每一个人都不例外,他传授武功,考核进境,语音虽然经常在耳,但是,他老人家的身世和容貌”
单剑飞半晌无言。连自己座下的分宫主都不容亲近,那就难怪太阳神翁、天池隐翁、无才夫人以及丐帮七老这些人物都猜不透这位神威宫主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半月之后,于桐柏起早,单剑飞、紫衣郑一平,以及两名紫衣卫士,一行四人,继续向襄阳方面进发。
单剑飞在路上又问道:“神威宫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多远?这次郑兄总不能再回一声不知道了吧?”紫衣郑一平想了想笑道:“本来,以小弟身份立场,未到达前,是不该说出来的,不过,为赎前愆,小弟想出一个折衷办法,就是由小弟将前人咏该地风物之诗句摘两段出来,吾兄猜得中就算吾兄运气,猜不中,那就只好委曲吾兄再忍耐几天了!’’单剑飞不假思索的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紫衣郑一平笑了笑,连吟带说道:“描述该处地形之清幽雅静者,有‘溪流似镜清无底,石壁如门翠插天’。‘新晴远村白,薄暮群峰青’。
写该处之荒凉寂寞者,则有‘乡倌长凭雁,僧餐自施鸦’。这样够不够?”单剑飞翘首四望,沉吟不语。紫衣郑一千又笑道:“谅你猜中之机会也不多,不妨再加一段四六,该处是:舍邑稀疏,殆若三家之市;山蹊险阻,甚于九折之途’。”单剑飞东望云梦,再望望西方的武当山脉,神色一动,不禁露出笑容道:“这段四六你可加糟啦!”紫衣郑一平将信将疑道:“怎么样?”单剑飞以手指着道:“那边,是云梦七泽,水多于山,土地肥沃而富饶,只有那边,北上武当,南去巴东巫峡,山岭起伏,民穷土脊,‘而被你形容得如此冷僻凄凉的,又似乎是只有一个地方,喂,我也念一段给你听听如何?”郑一千点点头,单剑飞笑吟道:岭以颓城野日荒,关留遣迹界金房;蜀人初向京西道,是处为家莫断肠’!是武当山之南,房州境内吧?”郑一平微微一愕,终于相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