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应该去碰冷食之外的东西。他甚至懊悔,自己是不是对沈南枝的大小姐脾气太过于纵容了。
沈南枝已经在颤抖:“苏旷,有什么东西在我腿上爬”
苏旷怒道:“小声。”
沈南枝几乎要哭出来:“连鬼影子也不见,苏旷,爬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受不了啦!”
苏旷一把掩住了她的嘴。
沈南枝说的没错,追踪确实是一门艺术,很久之前苏旷的恩师就曾经教导过他,对于一个追猎者而言,长距离的追踪本就是比拼体力和耐力的极限,多说一句话,多喝一口水,哪怕多方便一次,带来的结果可能都是满盘皆输。
远方,已经有驼铃声随晚风传来,夜间在沙漠远行本是大忌,既然彼方一心避人耳目,就不该还挂着铃铛,一路招遥前行。
可是,不仅沈南枝,连冷箜篌也忍不住想要跳起来——苏旷也感觉到腿上有麻酥酥的阵痒,似乎无数蚂蚁正在爬来爬去。
他们来时明明涂抹了驱避蚊虫的药水,天下水楼的藏货,本不应该再有这种情况。
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动弹,苏旷右手紧紧掩着沈南枝的嘴,只觉得她软软的双唇在掌心轻颤,泪水无声划进指缝,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想是她那边的虫豸更多了些。
驼铃清越,由远而近渐渐响成一串丁零,若非冷箜篌一眼认定,苏旷绝对想不到眼前这群人竟是自己要找的对象——这些是大漠上的镖客,不怕死的短途商人,通常仗着年轻有力气,跑些别人不敢跑的或是加急的生意,毕竟半夜运货,收益多半在白日的十倍朝上,与其在家饿死,不如试试运气,跑个十回八趟不出大事,也就有了盖房子娶媳妇的银子。
这些人不常见,也不罕见,不招惹人,也不怕人惹,挣点卖命钱没人眼红,死在外头,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冷箜篌以目光示意,驼峰上皮袋鼓鼓囊囊,装个把人那是绰绰有余,苏旷数了数,一共是七个袋子。
一个后生家,想必年轻刚刚入行,话略多了些:“叔,你说那些人是干啥的?给俺们就给那么多,那袋子里到底装得啥?”
“少废话!”被他唤叔的人恼了,敲了他一记烟袋锅:“暗货不准打听!官家知道了,可是杀头的罪名!”
后生想必不服气,半晌才反驳:“俺这不是问你么,俺又没乱说!”
当叔的叹了口气:“文元,你记着,干咱们这行啊,钱高的准没好货!咱要能这趟回家,叔就不干了,娘的,提心吊胆半辈子,骆驼比老婆亲,叔老喽。”
少年没有搭腔,想是从叔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
沈南枝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呼吸急促地不能自已,驼队刚刚消失,她就忍不住“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蚂蚁,巨大暗红色的蚁群在火光下汇聚成紫黑色的小溪,从沈南枝刚刚俯卧的地方爬过,仅仅是看了一眼,沈南枝就掩住口鼻,忍不住想要干呕。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但是刚才那种无可遏制的恶心,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女人生理的极限。
她转过头,决定不再看第二眼——但是就这么一扫,她已经呆住,刚才掷下汤锅的沙土上密密麻麻挤满蚂蚁,僵硬不动,已经是尸体。
汤里有毒,冷汗从沈南枝手心沁了出来,她回过头,看着冷箜篌。
她目光中并没有质疑和询问,但是就这一眼,已经足够,冷箜篌冷冷道:“你看我干什么?你怀疑我?”
沈南枝理了理衣衫:“这锅汤只有我们两个人碰过,看来师姐没有动过手脚,那就一定是我了。”
冷箜篌冷笑:“你自己承认,那是再好不过。”
沈南枝气往上撞,但还是按捺:“师姐,你若说不是你做的,我信你就是。”
冷箜篌却傲然:“你信我?沈南枝,我未必信得过你——非此即彼的道理,我一样明白,你用不着先发制人。”
二人剑拔弩张,好像立即就要动手一样。苏旷一直蹲在地上,研究蚂蚁的尸体,这才慢悠悠插话:“你们俩当我是死人?什么叫非此即彼?难不成我苏某人就不会下毒?”
沈南枝和冷箜篌一起“嗤”的轻笑一声。
苏旷站起身讷讷道:“想不通啊想不通,这毒明明不是你们下的,你们偏要来个非此即彼;两位行家,你们刚才若是肯多看一眼,自然就明白了——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汤里有毒了?”
汤里没有毒,毒当然就在沙子里,浅浅的沙坑中,横七竖八,满是白骨,细细看去,竟然全是人的四肢。白骨中含了剧毒,被汤水一浸,透上沙面来,觅食的蚁群这才集体毙命。
沈南枝和冷箜篌对望一眼,暗叫惭愧,苏旷说得没错,她们若肯稍微用心,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对来,但事发突然,第一反应竟然就是怀疑到了彼此的头上。
沈南枝决定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低下头,克制着胸口的恶心,把调查研究做得格外卖力:“腿骨里有男有女,臂骨多半都是女孩子的——天啊,还多数是没有长成人的小女孩儿,你们看你们看那个畜生,他怎么下得去手?”
她翻出一根细细的手臂,看起来手臂的主人也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臂上套着个金环,依稀看得出“长命百岁”四个字,白骨被丢弃应该不算太久,还看得见指甲上乱涂的蔻丹。
冷箜篌倒吸口冷气:“是千手观音。”
她取出把小刀,细细刮了些臂骨关节处的粉末,小心地托在一张纸上,递给苏旷和沈南枝过目:“观音石乳凝聚成石,就是这个样子。”
沈南枝已经怒不可遏:“她疯了么?她砍这么多人的手脚做什么?苏旷,师姐——等我们找到她,也把她的手脚砍下来喂狗,你们说好不好?”
“也?”冷箜篌不置可否:“那是找到千手观音之后的事,我们现在最好赶紧跟上去,不然他们走远,可就追不上啦。”
苏旷细细咀嚼:“千手观音也是了是了”
千里香的指向,仍是西北,大漠夜行,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走得都颇为费力,直到天色又再微明,不过走出了两百里地。
冷箜篌忽然止住骆驼:“咦?停了?糟糕,香源不见了,就在西方十五里的地方。”
沈南枝急道:“香源不见?千里香怎么会不见?”
即使人死了,香源也不该消失的。
冷箜篌想了想:“想必是到了老巢,进了什么隐秘的所在,我们快追!”
三人一起向着西北,赶着骆驼快跑,他们本以为骆驼既大且蠢,没有想到这庞然大物一旦发力,速度竟然也不下奔马,而长途耐力百倍过之,不由连连称奇。
没走出四五里地,却看见昨夜追赶的夜行商客嘻嘻哈哈地归来,昨晚一脸愁容的老爷子笑得十分得意,想是这次不算辛苦,又赚足了银子。
苏旷对沈南枝使了个眼色——昨晚的后生,脚上赫然穿着沈东篱的靴子,这靴子沈南枝实在太熟悉,是她实在不喜欢苏旷买回的皮靴,突发奇想,辛辛苦苦为四人缝制了四双,既轻便又结实,专为这次入漠准备,可谓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那后生笑得口沫横飞:“妈呀,这次可算是看饱啦,一个男人被几个女人按在水里洗澡,那个艳福,啧啧。”
苏旷想起数日前去找沈东篱那厮的拿腔作态,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南枝却当先冲了上去,大声问:“你的靴子哪里来的?”
后生脸色一拉:“哥哥自己买的,怎么着?”
他眼看对方不过一男两女三个人,竟然动了歹念。
身后老爷子吩咐:“文元,少生是非,回家回家,你爹还等着你哪。”
沈南枝叫道:“你的靴子明明是我哥哥的,快些还我,不然要你好看。”
后生眼里露出丝歹毒:“叔,你听见了吧,这丫头要我好看。”
走夜行道的,也没几个善类,那老的眼瞅着生意就要泄漏,竟默许了侄子的意思。
后生更加肆无忌惮,腰间摸出绳圈,在手上转悠几圈:“丫头,看你后面的男人,吓傻了吧?乖乖下来陪哥哥玩玩,哥哥心情好,放你过去。”
沈南枝听说“后面的男人吓傻了”忍不住心花怒放,看着绳圈当头套下,劈手夺过,当空一抖,劈啪两声响,就在后生面颊上抽了两记,又是凌空一转,勾住后生双脚一带,靴子远远飞起,那后生人也摔在地上,想是关节脱臼,半天哼哼着爬不起来。
“南枝快退!”冷箜篌忽然想起什么,大惊失色。
那后生胯下的骆驼,一个驼峰肿得老高,通红发亮,偏那骆驼似乎没甚感觉,悠然踱着步子。
沈南枝又不是傻子,一经提点立即反应过来,扭头催着骆驼就跑。
那老者却不明就里,怒吼:“打了人想跑?给我追!”
他自己胯下的驼峰也越肿越高,看起来立即就要爆裂开来。
沈冷二人齐齐飞身而起,舍了骆驼不要,全力狂逃。
苏旷急叫:“还不逃命!你们的骆驼里有炸药!”
后生在地上骂:“有你妈!”
沈南枝回头一看,撕心裂肺地大吼:“苏旷,不要命啦,快!”
冷箜篌见她停步要往回赶,一把搂住她肩头,将她按倒在地上。
苏旷双足一蹬驼背,劈手抱起一袋水囊,借着反激之力,身体贴着地面急急飞出,几乎就在同时,那些人座下的驼峰一起炸开,漫天血肉横飞,无数毒针毒水向四面八方暴射,苏旷的骆驼首当其冲,哀嚎一声滚了两滚,立即没了气息。
这炸药实在歹毒,驼背几乎被整个掀开,露出白色的脊骨来,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批人立即气绝身亡,那毒水所及之处,化骨消肉,连人带骆驼,化得只剩下些看不清面目的残尸,血水之间,滚了几锭元宝。
沈南枝喘着粗气爬起来:“苏旷!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苏旷抱着水囊站起身子,也被这连环杀着震得目瞪口呆:“千手观音好漂亮的一笔买卖!”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千手观音心思之狠,手段之毒,机关之巧,当世几乎不作第二人想。
“走吧”反倒是冷箜篌第一个回过神来:“到了那个人的老巢,机关暗算多着呢,反正梁子已经结下来,现在回头也来不及,我们小心行事就是了。”
“不错。”苏旷点点头“既然她下手如此毒辣干净,想必老巢就在附近,冷姑娘,多谢你。”
冷箜篌低头笑笑:“该来的总要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