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群豪虽然各自心头暗凛,但也无人形诸于色,待得话声一落,遂不约而同,步出松林,朝寺门走去。
那迎宾的胖大喇嘛,也不询问群豪的身份来历,立掌当胸,打了个问讯,便自转身领路!
进了寺门,迎面是一条宽达三丈,用红石铺成的甬道,直达巍然雄跨的大雄宝殿。
甬道两边,乃是一片数亩方圆,上覆细砂黄土的广场。
那一座人人瞩目的十三层宝塔,便矗立在大雄宝殿左侧的广场上!
面对宝塔,盖了一列芦棚,棚内采饰遍悬,并摆了上千个席位。数十名黄衣喇嘛,垂手肃立四周。
那胖大喇嘛待群豪全部走进寺门以后,又复大声道:“芦棚上的席位,本寺已按各位贵宾的门派,帮会,以及无门无派等,分别标明,请各位自行就座!”
群豪依言,纷纷从芦棚前面的扶梯,登上棚,内随着侍立的黄衣喇嘛的引导,各自按自己所属的门派及帮会,在标明的席位间就座,剩下来那一干无门派统属之人,则各自远一席位落座。
待得安排停当之后,群豪的心中,又是一凛!
因为今日参与的各大门派当中,只有少林一派未见有人参加,而棚中也仅有少林的席位未设,而各大帮会的席位,则恰与参加的数目,一人不多一个不少,显见寺中对前来赴会之人的底细,早已探听明白!
那么,这次开光大典,除了展示“丹心峡主”朱润波等一干志士的头颅,藉以夸耀清廷的威势而外,究竟还会有什么意思?
不言群豪的心中对此纷纷加以推测,并各各暗地警惕之际,那胖大喇嘛业已第三次大声发话道:“各位贵宾稍坐歇息,本寺马上命人献上茶点,但有一事,须预先向各位郑重奉告”话声微顿,目光缓缓一扫棚内群众,方才一字一字地洪声道:“本寺乃奉当今圣上敕旨兴建之圣地,开光大典更是本教最隆重最严肃之典礼,在行礼之际,务望各位持虔敬之心,力求肃静,如有不遵者,奉谕当治以藐视圣旨之晕!”
语音一落,棚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之声!
那胖大喇嘛待群豪耳语之声稍息,又复沉声道:“如有认为这一要求过苛的贵宾,可在此时自行离寺,本座自当以礼相送,决不强留!”
棚中“嗡嗡”之声顿息,竟无一人愿意离去。
胖大喇嘛的目光,缓缓一扫群豪,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立时奔来数十名手捧茶点的黄衣喇嘛,川流不息地端上芦棚,招待群豪饮用。
然而,群豪却因适才心中有所警惕之故,是以对众喇嘛送上来的茶点,连磋也不碰一下。
胖大喇嘛微微冷笑一声,单掌当胸,朝棚上略一躬身,便自转头走进大雄宝殿而去
群豪心知开光大典即将开始,遂寂静无哗地等待着,注视着
整座“顺天禅寺”里里外外,登时雅雀无声,仅有每个人自己的呼吸可闻!
过了约莫一盏热茶工夫之久,蓦然间
“当!当!”空际第三度响起了震山撼岳的钟声!
待得第一百零八响钟声尚自袅袅散入层霄之际,大雄宝殿以内,随即鼓乐喧天,震耳欲聋!
芦栅上一众群豪,俱不由自己地定睛注目,遥观这场开光大典,究竟如何进行
但奇怪的是殿内敢乐之声尽管震耳欲聋,扰得人心烦意乱,而那八扇巨大的殿门,却仍然紧闭如故!
似乎这所谓“开光大典”敢情是在大雄宝殿里面进行!
时间,在群豪烦躁和格焦急等待中,缓慢地过去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大雄宝殿里面的鼓乐之声,依旧响个不停!
群豪当中,多半都未带干粮,此际,眼看午饭时间已过,差不多的腹中都有了饿意,但为了谨慎之故,面对着席上的茶点,个个空有暗咽口水,好不难过已极!
又挨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低低地哑声骂道:“他妈的!搞什么名堂,摆什么臭排场,把老子干耗在这里喝西北风!不要惹得老子”
话尚未完,已有一个侍候的黄衣喇嘛,手持一本薄册,朝话声起处走了过去
群豪自从听见话声,便知必有麻烦,是以大都将目光,转移向发话之处!
只见那说话之人,坐在无门无派的席位上,是一个浓眉环眼,神态粗豪的黑衣壮汉。
这是,那一个黄衣喇嘛已走到此人面前,单掌当胸,躬身道:“请问施主尊姓大名,在何方立万?”
黑衣壮汉环眼一瞪,道:“问老子干吗?”
黄衣喇嘛肃容道:“奉谕将不守规定的贵宾姓名登记,以凭按律治以应得之罪,尚祈施主见谅!”
黑衣壮汉闻言,登时勃然变色,一抬手“叭”的一声,抽了黄衣喇嘛一个耳光,怒骂道:“妈拉巴子,凭你也配!”
喇嘛黄衣喇嘛不闪不避,挨了一个耳光,依然面不改色也不发火,且神态更见庄肃地又复说道:“贫僧奉谕办事,务请施主大发慈悲!”
黑衣壮汉大声喝道:“老子姓方,你只要打听一下伏牛山的‘无敌金刚’方天,方二大爷,哪一个不认得我!”
黄衣喇嘛低喧了声佛号,道:“多谢方施主!”将方天的名字记在薄册上,躬身退下。
棚中的群豪,静静地注视着事情的发展,到此,都不禁为这位‘无敌金刚’方天,捏一把冷汗,但另一方面,却又人人都心生希冀,希望能由这事情中,看一些想要知道的事。
就在一些群豪心怀希冀,将各人的目光又复移注大雄宝殿之际,那喧天动地的鼓乐之声,倏然停息!
大雄宝殿的八扇巨大殿门,适时缓缓开启!
只见殿门开处,缓步走出四队身穿黄色袈裟,手持法器的喇嘛,列队环绕着矗立在丹墀上的一座巨大石鼎,垂首肃立!
然后,从当中的殿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貌相威猛,身披一袭金线袈裟的喇嘛!
这喇嘛刚一出现,芦棚中忽然飘起一声轻微的诧呼:“护国副禅师!”
这诧呼的声音虽极微小,但听在群豪的耳中,却不啻如晴天霹雳,俱不由心头为之一震!
因为在上月初,清廷册封了一正一副两位“护国禅师”正的是“红教”喇嘛“班嘉活佛”副的是“黄教”喇嘛“达圆活佛”
在册封之日,清廷曾极为隆重地昭示天下,并对这两位“护国禅师”的法力神功,大肆吹嘘了一番,是以江湖中几乎无人不知。
如今,这“顺天禅寺”的开光大典,清廷竟然差这“护国副掸师达圆活佛”前来主持,可见事情更不简单,恐怕并不仅只是将“丹心峡主”朱润波等一干反清志士的头颅,陈列于十三层宝塔以内便了事!
不言群豪心中震凛,忐忑不宁,个个聚精舍神地,将目光凝注大雄宝殿前面的丹墀上,静看事情如何发展。
且说郡“达图活佛”刚一走出殿门,那一群肃立在石鼎周围的黄衣喇嘛,立即一齐扬手,发出一点火星,射入石鼎之中。
只听“洪”然一声,石鼎中立时火焰熊熊!
“达图活佛”走至距石鼎四丈之处,便自悠然停步,从大袖内取出一封金黄色的表章,合在双掌当中,遥对石鼎微一躬身,掌中的金色表章,便冉冉飞出,矗立空中,四平八稳地缓缓飞投入石鼎以内!
这一封表章,见火立燃“达图活佛”待整封表章着火,而尚未化为灰尽之际,又复合什一拜,那一封火焰熊熊的表章,便自石鼎中冉冉飞起,笔直上升人空中!
芦棚中群豪的目光,这时已尽为“达图活佛”这一手罕绝的奇功所吸,不自禁都随着那一封尚在燃烧的表章,朝空际望去。
这时,那一封表章上升约十余丈“达图活佛”口中喃喃祝告了几句,待得火焰倏地熄灭,又复遥空合什一拜!
一阵罡风卷处,那一封表章的余尽倏又“呼”地腾空而上,直飞入低空的彤云之中,方始化灰烟而逝!
“达图活佛”神态庄肃,举手一挥,登时,鼓乐之声又复大作!
鼓乐声中,只见两个黄衣喇嘛离队而出,双双对“达图活佛”合什躬身一礼,便并肩朝大雄宝殿的殿檐下飞去!
那殿檐下面的当中殿门以上,原张挂着一幅三尺宽的数丈红绸,那两个黄衣喇嘛并肩飞抵距红绸约有一丈之遥,便双双扬手作势,同时,二人的足尖互相一点,身形更快地左右一分!
那一幅红绸立为两股无形潜力抓住,随着两个黄衣喇嘛左右一分之势,倏告揭开,现出一块上刻“顺天禅寺”四个金色大字的朱漆巨匾!
鼓乐之声也同时停止!
至此“顺天禅寺”的开光大典,似乎已经完毕,芦棚上群豪的紧张心情,总算暂时一松,但那座十三宝塔的塔门,仍然紧闭如故!
那么,这十三层塔门,将在何种方式之下开启?塔当真陈列着“丹心峡主”朱润波以及一班反清志士的头颅?
群豪刚刚松驰的心情,马上便随着“达图活佛”的举动而又告紧张起来!
只见又有一队黄衣喇嘛,扛抬着一张巨大的金黄色本椅,放置在石鼎前面,两个手执黄绫华盖的小喇嘛,并肩肃立椅后。
第三次鼓乐之声又起“达图活佛”便在鼓乐声中,昂然在金交椅上落座!
原先在寺门迎宾的胖大喇嘛,此时又告出现,朝“达图活佛”合什敬礼过后,便转身面对芦棚,洪声说道:“敕建‘顺天禅寺’开光典礼巳毕,镇寺塔的塔门,亦将开启,但在进门之时,须按敝寺仪式,用一活人头颅祭门”
此言一出,棚中群豪不禁愕然相顾“嗡嗡”耳语之声又复大作
胖大喇嘛语音微顿,打了肃静的手势,沉声续道:“适才开光典礼进行之际,有一位贵宾故违禁例,口出不敬之言,冒渎佛祖,按律应头颅献祭塔门,以求我佛慧”
话尚未完,棚中已有人破骂道:“放你妈的臭屁,老子的头就长在脖子上,瞧你们这班秃驴有何本事来取!”
说话之人,正是来自伏牛山,号称“无敌金刚”的方天!
胖大喇嘛听得双眉一竖,厉声喝道;“执法弟子何在!”
话声一落,立有两名黄衣喇嘛大步走了过来,双双躬道:“敬候法谕!”
胖大喇嘛沉声道:“速将那位贵宾请来,命他献上头颅!”
两名执法的黄衣喇嘛方自躬身领命,那“无敌金刚”方天已敞声大笑,恍似一团乌云,众芦棚中飞掠而至!
此人虽然个性鲁莽,说话粗豪,但轻身功夫却颇为不弱,他笑声未歇,人已纵落丹墀下面,狂笑连声道:“不用你们来请,老子人在这里,秃驴有什手段,尽管划下道来!”
两名执法黄衣喇嘛齐声怒喝:“施主在佛爷面前,竟敢这般放肆,还不快将头颅献上!”
方天狂笑道:“你两个大概吃了灯草灰,放的尽是轻巧屁,老子可没有闲工夫和你们穷扯蛋!”说完,掉头便走!
胖大嘛喇沉声道:“施主请留步!
方天闻言回身喝道:“秃驴还有什么屁放?”
胖大喇嘛冷冷一笑,也不开口,双目中却暴射出两道以胁人心魄的光芒,凝住在方天的脸上!
方天被瞧得一怔,道:“你”但仅仅说了一个字,便嗫嚅着开口不得,两道眼神,如磁引针一般,再也离不开对方的目光!
半响,方天的一双眼皮,仿佛甚为疲卷地缓缓一垂!
胖大喇嘛适时用一种深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已知罪了吗?”
说也奇怪,那么鲁莽而且桀骜不驯的方天,闻言以下,竟然顺服地把头一点!
胖大喇嘛沉声又道:“你既然知罪,便应向佛祖忏悔了!”
方天又顺服地点了点头!
胖大喇嘛微一摆手,有一名执法喇嘛便从袖中取出一柄尺许长的戒刀,塞入方天的手中!
胖大喇嘛跟中的光茫骤盛,缓慢而有力地说道:“你快去跪在宝塔门前,自己将头颅献上,求佛祖慈悲于你!”
方天手执戒刀,点了点头,便自默然朝宝塔走去!
当他和胖大喇嘛对话之际,是背向着芦棚,因此群豪没有看见他的神态,此时转过身来,他这种茫然失神的神情,竟使群豪瞧得大吃一惊!
须知“无敌金刚”方天的名字,在江湖中虽然算不上一流人物,且武功亦不尽与他绰号相符,但“伏牛山中四大金刚”在河洛一带,也颇有名望,如今和人家连手都未交,便乖乖地甘愿割下自己的头颅,这般怪事,怎不教群豪为之失惊!
忽听有人低声叹道:“好厉害的密宗‘制心’大法!”
群豪当中,有几个与方天颇有交往的人,闻言立时醒悟,正待提声呼喝,企图喝醒方天被制的神知
可是,已然慢了一步,他们喝声还未出口,那方天业已走到宝塔门前“卟”地跪下,右手一挥,刀光闪处,竟将自己的头颅砍了下来!
“砰”然一声,一颗斗大头颅,直飞落第一层塔门之下,接着“呼”的一声,颈腔中喷出一股血泉,将塔门染得一片腥红!
一条绿林好汉,便糊糊涂涂地惨死在黄教喇嘛的“制心大法”之下!
群豪目睹互情,除了伪装清廷鹰犬以外,莫不勃然变色,一股悲愤之情,打从心底翻腾而起!
蓦闻一声怒喝“好个狠毒的藏狗,大爷倒要瞧你的‘制心大法’,能否制得了千万大汉子民的人心!”
喝声中,一条身材魁伟虬髯大汉,已纵落棚下,话声微顿,霍地转对棚上群豪,激动地大声道:“诸位同是武林一脉,难道眼看方朋友糊涂惨死而无动于衷,不对这藏狗同声讨伐吗?”
此人乃是黄河两岸的水道大侠,复姓呼延名霸,人称“铁爪神蚊”与“伏牛四大金刚”平素颇为交好,此刻心痛好友惨死,又恐人单势孤,遂打算呼吁群豪,联手对付这一干黄教喇嘛。
在他的意料中,群豪纵不全体响应,但着于平日互通声气的黑道人物,必然会出头相助,可是,天下事毕竟未能尽如人意,当他话说完之后,棚上群豪竟无置罔闻,一个个只将目光凝注在塔门之上,并无一人出声相应!
“铁爪神蚊”呼延霸不禁气为之结,忿忿地掉头也向塔门望去!
原来,就在“无敌金刚”方天的一腔热血,喷洒在第一层塔门上之际,那两扇紧闭的塔门便自缓缓开启!
群豪目光触处,俱不由自主地心头大震,是以再也没有一人去听“铁爪神蚊”呼延霸慷慨激昂的呼吁了。
但见第一层塔内,当门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放了一只朱漆圆盘,盘中赫顽是一颗剑眉星目,英挺俊秀的人头!
圆盘前面,并还挂着一块白底红色的牌子,牌上写着“叛逆岳龙飞之首”一行血红大字!
江湖中,认得岳龙飞之人虽然不少,故此经过了一阵沉默之后,芦棚中立时响起了一片嗟唤,悲痛,愤慨之声!
但其中居然也夹着几声轻微的冷笑!
嗟叹,悲痛,愤慨之人,自然是一班尚有故国之思,平素心仪岳龙飞为人的武林豪客!
可是,那发冷笑的,又是些什么人物?
同时,这几声冷笑,也深深地刺伤了一班方自嗟叹,悲痛,愤慨之人的心!
于是,所有的声音顿告静寂,无数的忿怒的目光,随之四人搜索!
最先被发现一声冷笑之人,乃是一个面色苍白,神情生冷,高髻乌譬,身穿青袍的中年汉子!
于是,素以火爆脾气著称江湖的泰山“朝阳庄”庄主“霹雳掌”秦明,首先发火,大喝一声:“你这厮为什么冷笑?”
中年汉子又是一声冷笑,似乎对这无数忿怒的目光,都漠然无睹,甚至连眼皮不抬一下,口中冷冷说道:“我笑你们未免哭得太早,太快了!”
“霹雳掌”秦明怒喝道:“眼看一位英年有为的志士,惨遭杀戳,头颅陈列塔内,难道不应悲痛慨叹?难道你的心不是肉做的?”
中年汉子冷然道:“我的心恐怕比你们还热,但我的眼光,却比你们冷静得多,是以比你们看得更为清楚!”
“霹雳掌”秦明厉声道:“那你就应比我们更悲慨才是,为什么反要冷笑?”
中年汉子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我觉得塔中的人头,非但不是割自岳龙飞的项上,甚且还是个伪造之物,是以有点好笑!”
此言一出,群豪俱为之一愕,所有的目光,又复聚向塔内,但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一点可疑之处,的的确确是岳龙飞的头颅!
忽听一声“无量寿佛!”只见武当派的席位上,站起一位貌相清癯,长髯垂胸的青袍老道,对那中年汉子道:“贫道青松,敢问施主有何根据,认为这个并非是岳龙飞的头颅,事关重大,请勿戏言!”
“青松道长”乃武当护法四大名剑手之一,在武林中声望颇高,他这一出言相问之下,立将群豪的目光,重又凝注中年汉子身上!
中年汉子神色依然冷漠如故,但语气却显得极为严肃地答道:“据我所知,岳龙飞的武功,较之昔年清廷的一班鹰犬,仅逊于‘鬼杖仙翁’屠远志以及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铁三胜,至于其他黑衣铁卫根本无法匹敌,如今屠远志、铁三胜以及一干黑衣铁卫,俱已自相残杀,死亡殆尽,试问清廷中,又有何人能轻易地将他的头颅,陈列在塔内?故此我认为必然是假的!”
这一番话儿,虽然颇为合情合理,但群豪听了,却仍未能尽释怀疑之心,尤其那“霹雳掌”秦明更为不信,双眉一竖,方待开口
蓦听一阵邪笑之声,破空而起,震得整座芦棚“轧轧”作响!
半晌,胖大喇嘛笑声倏止,目光一扫相中群豪,厉声道:“可笑你们枉称江湖豪杰,却是这般饭桶,塔中是不是岳龙飞小辈的头颅,你们不敢进塔验看,却在罗嗦不清则甚!”
群豪听了,俱觉此言大有道理,当下,便有一人霍地起身,道:“在下与岳龙飞有一面之识,待我进塔去看看!”
说话之人,乃是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生得貌相阴鸷,两眉当中的眉心部位,长着一粒豆大的赤红肉瘤,看去极为惹人注目!
此人正是确与岳龙飞有一面之缘,昔日在太湖之滨的“白云庵”中,被“七指残人”沙勃砍断一条左臂的江南巨盗“独角苍虬”冯景伯!
当日他惨被“七指残人”沙勃生生砍断一条左臂,幸得岳龙飞及宇文琪适时用师门灵药替他疗伤止血,方才保住一条性命,如今他首先自动要进塔去看岳龙飞的头颅,倒并不是心念旧情,而是另有打算!
他把话说完,便纵下芦棚,举步朝宝塔走去。
那胖大喇嘛忽然又是一声厉喝:“冯施主留步!”
“独角苍虬”冯景伯愕然止步,回顾道:“大和尚有何吩咐?”
胖大喇嘛狞笑道:“这座宝塔,乃佛门圣地,凡夫俗子进入塔内,倘若心存侮慢,便要永沦地狱,除非诚心顺服,承认错误,方能生出塔门,冯施主是聪明人,当能善体我佛慈悲之旨!”
“独角苍虬”冯景伯会意地点头道:“多谢大和尚指点!”说完,飘身掠进第一层塔门!
他的身形刚一跨进塔内,那两扇染满鲜血的塔门便倏然关闭!
群豪虽然听出胖大喇嘛话里有因,但仍然紧张地盼望着冯景伯此行,究竟有何结果。
过了半晌,塔门又复垂启,只见“独角苍虬”冯景伯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面对群豪,大声道:“塔内果然是岳龙飞小辈的头颅,一点不假!”
群豪闻言,尽皆失色!
独有那中年汉子,冷笑一声,冷然唱道:“呸!你这个缅颜无耻,临难希图苟免的东西,简直把武林人物的脸面都丢完了!”
武当青松道长讶然问道:“听施主之言,莫非冯施主说的乃是谎语不成?”
中年汉子冷冷道:“这种人其行可鄙,其心可诛,说的话连狗屁都不如,怎能令人相信!”
说话之间,棚中业已纵出两个黑衣大汉,口中说道:“待我们进去看看!”
青松道长遂暂时住口,凝目看着这两个黑衣大汉进入塔内,过了半晌,塔门开启,只见两个黑衣大汉也安然走了出来!
群豪当中,已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怎么样?人头是真是假?”
两个黑前在汉齐声答道:“塔内果然是岳龙飞的头颅,一点不假!”
群豪虽然不知这两个黑衣大汉的身份来历,但听他们的答应,与冯景伯所说的完全一样,也不由不信,顿时人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但那中年汉子却又是一声冷笑,道:“清廷鹰犬的话,更是放屁!”
青松道长愕然问道:“那两位施主是朝廷派来的人?”
中年汉子冷冷道:“若不相信,不妨叫他们脱开衣服,便可以看见他们的胸前,刺着‘赤胆忠心,永保大清’字样!”
青松道长听得一皱眉头,那“霹雳掌”秦明已有一声大喝:“有这等事,让老夫去看个明白!”
话声出口,人已飞落棚下,大步走到两个黑衣大汉面前,沉声道:“请两位把衣服解开,让老夫看看!”
两个黑衣大汉的脸色微变,旋即齐声冷笑道:“凭什么要给你看?”
“霹雳掌”秦明嗔目喝道:“凭老夫的威望,你们不给也得给!”
两个黑衣大汉相望了一眼,突然一晃身,齐地斜跃八尺,足尖点地,竟朝大雄宝殿方向纵去
“霹雳掌”秦明勃然大怒,厉声喝道:“鼠辈往那里逃!”双肩微晃,一掠数丈,十指箕张,照准两个黑衣大汉的背上抓去!
蓦听一声大喝:“佛门圣地,施主不得妄动!”
喝声中,一条黄色人影从斜刺里飞掠过来,同时,一股强厉无比的劲风,迎着“霹雳掌”秦明下扑之势,狂卷而至!
“霹雳掌”秦明大喝一声,十指一并,化抓为掌,猛然推出!
两股刚猛绝伦的掌风,挟着隐隐雷声,凌空与卷来的劲风一撞之下,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狂飙大作“霹雳掌”秦明和那条黄色人影倏地一分,双双落在地上!
这一招硬拚之下,竟然势均力敌谁也未占得丝毫便宜!
“霹雳掌”秦明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这黄色人影,竟是那胖大喇嘛!不由勃然变色喝道:“大和尚为何袒护这两个鼠辈?”
胖大喇嘛冷然答道:“本寺乃佛门圣地,何况今日又逢开光大典,怎能容许施主肆意行凶!
“霹雳掌”秦明怒道:“老夫要证实一下,看这两个鼠辈是否说谎!”
胖大喇嘛沉声道:“本座相信他们决不会在佛祖面前说谎,施主为何不信?”
“霹雳掌”秦明喝道:“这两人若是黑衣铁卫,老夫便不相信,倘若不是,便教他们把衣服解开让老夫看看!”
胖大喇嘛哂然道:“施主若是要看,最好亲自进塔去看看岳龙飞的人头,岂不更为直截了当!”话声微顿,又道:“若是施主无此胆量,又何苦逞强出头?”
“霹雳掌”秦明双目圆睁,大怒道:“就算塔中是剑树刀山,老夫也不放在眼内,待我进去看过之后,再找这两个鼠辈说话!”
言罢,忿忿转身,大步朝塔门走去!
胖大喇嘛眼望着秦明高大的背影,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道:“施主这般态度进去,必然不蒙我佛喜欢,还望施主放恭敬一些才好!”“霹雳掌”秦明头也不回,口中怒喝了声:“老夫偏不信邪!”
话落,人已探身跃进塔门!
两扇染满鲜血的塔门,立告紧闭!
皆因“霹雳掌”秦明在武林中的威望与武功,都非“独角苍虬”冯景伯以及那两个无名的黑衣大汉可比,更加上胖大喇嘛的一番隐含恫吓之言,是以塔门一闭,群豪的目光,立即瞬也不瞬地尽数盯住塔门之上!
这次塔中反应非常之快,就在塔门关闭,不及半句话的工夫,塔中便陡地传出“霹雳掌”察明的一声怒吼,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过处,登时一片静寂!
显然塔中已发生了惊人的事故!这一刹那间的静寂,顿令群豪心头狂跳,紧张到了极点!
适时,两扇塔门,就在群豪心头“砰砰”狂跳之际,又后缓缓开启,但见供桌依旧,桌上的朱漆圆盘中,岳龙飞的头颅依旧,却不见了“霹雳掌”秦明的踪影!
群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中暗问:“人到哪里去了?”
陡听一声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群豪瞿然一惊,尽将目光又复移注塔上,但见第二层的塔门上面“呼”地喷出一股血泉,将两扇塔门,染得如同下层的塔门一样腥红触目!
这时,天色已近黄色,天际彤云更低,秋风更紧,阵阵血腥气味,直扑群豪的鼻端!
这是谁的鲜血?这一答案,就在群豪触目惊心之下,立即揭晓!
只见第二层塔门被鲜血染遍之后,便自动缓缓开启,一颗须发怒张的斗大头颅,同时自门内移出,端端正正地停在门槛当中!
这颗人首,正是“霹雳掌”秦明的六阳魁首!
群豪乍见之下,一个个反而鸦雀无声,噤若寒蝉,心中乱哄哄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同时,尚有一桩群豪惊痛之中,更为骇然失色之事,因为这第二层塔内,竟也摆着一张供桌,桌上也有一只朱漆圆盘,盘中也赫然放着一颗头颅!
这颗人头却是云髻高堆,明眸皓齿,艳光照人,栩栩如生!在圆盘前,也挂着一块白底红宇的牌子,上写“叛逆宇文琪之首”几个朱漆大字!
跟前所见,是真?是假?“霹雳掌”秦明也算武林一流高手,是怎么被害?
难道塔中果真厉害过剑树刀山?
这一连串疑问,方自群豪心中盘旋之际,忽听有人放声大哭道:“恩师!你老人家死得好惨!”
这一声哭声,顿将可怕的静寂冲破,群豪纷纷循声望去,原一是一名劲装少年,不问可知必是随同“霹雳掌”秦明前来的“朝阳庄”门下弟子。
也由这一声哭喊,顿将几个来自山东道上,与“霹雳掌”秦明称兄道弟的武林豪客的神智哭醒,同时也将一腔义愤激起,纷纷离座而出!
这时,那僵立棚下的“铁爪摔交”呼延霸,眼见时机不可失,立即握拳振臂,大叫道:“藏狗手段大狠,秦庄主死得太惨,我们不替他报仇雪恨还有何面目见天下武林!”
他这一振臂高呼,棚上立时轰然响应,连同那名“朝阳庄”的弟子,竟有十余人相继纵落棚下!
“铁爪神交”呼延霸撤出一双铁爪,大喝一声,转身当先向那充满了血腥的宝塔扑去!
那下余名武林豪客,也纷纷撤出兵刃,齐声大喝:“先把这塔毁了,再找藏狗算账!”
喝声动天,身形齐展,旋风般仿佛一群疯狂猛虎,朝宝塔飞扑过去!
奇怪的是那高踞大雄宝殿前的“达图活佛”以及那胖大喇嘛,竟似视若无睹,并未加以阻挡!
青松道长只急得连连顿足,大声疾呼道:“诸位不可鲁莽,快回来从长计议!”
但那十余人此时已然悲痛填膺,怒火中焚,对他这呼喊的话儿,哪还听得进耳中!
只见十余条身形,未待青松道长把话说完,已自腾空掠地,分作两捷,闪电般打从第一第二两层塔门,飞扑进去!
青松道长顿足一叹,霍地转对那面目生冷的中年汉于,沉声道:“一切祸变,皆由施主的几句话而引起,你究竟是何居心?”
中年汉子神情冷漠如故,冷冷答道:“若非如此,怎能判明是非真伪?又怎能暴露满虏的阴谋,这还不过是个开端,好戏还在后头哩!”
双方说话之时,那一、二两层塔门已然关闭,塔中随即爆发出一阵凌乱!仓惶的声响!
聚接着便听见一连串怒吼!惨叫!从塔中传出,闻之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粟!
青松道长虽觉中年汉子之言大有文章,但耳听这一片惨厉的声音传来,当下,已无心追问,慌忙中转头向塔门望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塔中的一切声响,便倏然停止!
棚中群豪,人人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已极,甚至有少数人双腿已在微微发抖!
因为,他们仿佛已预料到,一幕惨绝人衰,血淋淋的画面,立将呈现在跟前!
就在群豪紧张地注视之下,那一、二两层塔门,又复缓缓开启,但见塔中一切如故,却不见那十余名武林豪客的踪形!
紧接着便见从第三层起,直到第十三层为止,每一层的塔门下面都同时冒出一般鲜红的血泉!
直待每一层的塔门都被鲜血染遍之后,所有的塔门便自缓缓开启!
果然不出群豪的预料,只见第一层的塔门开处,都缓缓移出来一颗血淋琳的人头,端端正正地置于在门槛之上!
这十一颗人头,正是那一群悲愤填膺,怒火如狂,扑进塔中打算替师友报仇的武林豪客的六阳魁首,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每一层塔中,也都摆着一张供桌,桌上也有一只朱漆圆盘,盘中赫然也都端正地盛着一颗面目如生的头颅!
每一只朱漆圆盘前面,也都挂着一块白底红字牌,从第三层起,逐层而上,每一块牌上写着:“叛逆冷冰心之首”、“叛逆裘仲达之首”、“叛逆周白眉之首”、“叛逆尤南豹之首”、“叛逆浮云子之首”、“叛逆寒月之首”、“叛逆左太翔之首”、“叛逆西门醉之首”、“叛逆妙一羽士之首”、“叛逆大智之首”、“叛逆朱润波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