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道:“那天在那个小镇上碰上她,她怎会也会到这个巨木山庄来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他见那小梅正倚在树下,聚精会神地不知在想什么,对于他的出现,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到,他也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梅依然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远看过去就像在秋风中停立着的最后一朵黄菊,头发和衣带随风舞着,构成一种十分飘逸的致气,钱冰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幅美景,不禁看得呆了。
忽然他发现小梅的脸颊上流下晶莹的泪滴,这使钱冰又吃了一惊,怎么她一个躲到这里来哭?
只见小梅一个人哭了一会,就掏出手绢来擦眼泪,山风吹来,钱冰依稀听到小梅轻声地说道:“小梅,你不要再哭泣啦,哭有什么用呢?”
钱冰听了她这几句话,虽谁不知道她是为何而哭,但心中隐隐有些感动的感觉,他忍不住要想上去安慰这女孩几句,但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
忽然小梅又喃喃自语道:“爹爹叫我到这里来找卓伯伯,他老人家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这庄里虽然待我好,可是我总是不作客呵。”
钱冰听她说得愁苦,加上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之心,便想上去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继而一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躲在这里偷瞧人家一个姑娘,又偷听别人的心事想到这时不觉有点惭愧,他摇了一摇头轻轻便走远一些。
小梅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略带惊疑地问道:“是谁?”
钱冰不好意思再走了,他只好回过身来,小梅道:“是——是你——”
钱冰生性磊落潇洒,索性行了一礼道:“对不起,打扰姑娘清兴。”
小梅伸手在脸颊上飞快地摸了摸,发现泪痕确已完全揩去,这才放心地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碰着啦。”
钱冰微笑道:“正是,在下也觉得好生凑巧,敢情咱们是有”
他想说“有缘”但是立刻想到这话如何说得,便住口不说了。
小梅已经听懂了,不由脸上一红,连忙岔开道:“这庄院也真大,咱们都是作客的,竟然互不知道——”
钱冰笑道:“不,不,我不是这庄上的客人,我是在这里伐木作工的,姑娘自然不知了。”
小梅睁大了眼望着她,怯怯地道:“那么你从那么远赶来只是为了作工?”
钱冰看她那不好意思问的模样,哈哈笑道:“不是不是,是我走到这里,身上银钱用完了只好停下来作些零工赚一点川资。”
那时整个社会是个士大夫思想的社会,读了点书的人谁肯瞧得上做工的人?钱冰这人竟是一点难以为情的想法也没有,是以在小梅听来,反倒觉得新奇有趣了。
她羡慕地道:“你们男人真舒服,没有钱了马上就能自己赚”
钱冰见她说得天真,便故意逗她道:“咱们在这里作工除了有钱可赚,那大林子里简直好玩极了。”
小梅脸上马上显出怦然心动的模样,过了一会道:“那天你带我去看一看好么?我一定不会妨碍你们的工作。”
钱冰道:“你是庄里的贵客人,怎么能跟咱们工人一块儿混,要去你叫庄主的女公主陪你去看便了。”小梅喜道:“正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钱冰道:“这个庄主也着实有派头,这个一片林子全是他的财产。”
小梅道:“卓伯伯才是个大人物哩,我听爹爹说过”
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口,似乎在考虑可不可以说下去,钱冰看她的神气,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装得满脸兴趣盎然的样子问道:“你说什么?你爹爹说什么?”
小梅忍不住要卖弄一下胸中的见识,便继续说下去了:“我爹爹曾经对我说过好些卓伯伯的事,反正反正他就像一个神仙那么厉害。”
钱冰道:“卓庄主的大名是什么?”
小梅笑道:“你替他作工,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钱冰道:“又没有人告诉我岂会知道?”
小梅道:“我怎好直呼他的名讳,这样吧,我写给你看。”
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着,钱冰低首一看,只见三个娟秀的字:“卓大江”
他的脸上微微一变,小梅低着头正在把三个字擦去,钱冰抬起眼来,正好碰上小梅的目光,他心有所思,便胡乱道:“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小梅摇了摇头表示否认,钱冰默默在打算着心中之事,一时想不出再说什么话好,小梅忽然道:“我——我要回去了。”
钱冰道:“啊——啊慢慢走啊。”
小梅也有些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她望了他一眼,便走下山丘去了。
她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道:“过了几天我要卓姐姐带我来瞧你们伐木。”
钱冰道:“好呀。”他心中却在道:“过几天?也许明天就该上路了。”
他目送那黄衫的背影走到了山丘下,他心中默默地道:“原来卓大江就住在这里,真省却我许多脚程。”
钱冰那温和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坚毅而严肃的神色。
寒风依然吹着,钱冰走到方才胡小梅倚立的大树下,他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忽然,一阵人语声随着西风飘了过来,钱冰不由吃了一惊,他坐在树下不动,过了一会,从那边走上来两个人,这两人走到小丘顶上一块高石上,向着那林木丛丛后的大庄院指指点点。
钱冰循风细听,只听得那两人谈话声音甚低,而且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言语,不时夹着一种铿锵的口音,听来似乎不是中原汉语。
钱冰不禁大为奇怪,他悄悄扭头望去,只见两个身穿单衣的汉子立着高石上,分明正在谈论著丘下的山庄。
左面一人年纪甚轻,看来最多二十多岁,长得身高体健,英俊的的脸上透出一种骠悍之气,右面的一个是个约三旬的.矮胖子,双目中不断地闪烁出令人心寒的神光,只是他们二人的言语却是完全听不懂。
钱冰暗暗奇怪,这两人分明是异族之人,却不知何以会出现在此地,他坐在树下不默出声,只是静静注视着。
那两人谈了一会,忽然右面那矮子说了一句汉语:“依你说当真是丐帮重现?”
左面那人也用汉语道:“多半是的。”
钱冰听得又是一愣,只听那两人又用那奇怪的语言谈了一阵,然后一齐走下石来。
钱冰皱着眉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他微一移动,只听得一声大喝:“谁?什么人?”
只见那两人如两支飞箭般直飞过来,钱冰没有料到这两人耳力如此之强,他索性不动,依然坐在树干下。那两人落在钱冰五步之外,指着道:“你是什么人?”
钱冰坐着微一拱手道:“小生姓钱两位兄台,请了。”
那两人对望一眼左面那矮子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钱冰道:“此处居高临下,好一片北国秋色,二位高人雅致,必是同好,来来来,请坐请坐。”
他说着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让出位置来让那两人坐,那两人又对望了一眼,那矮胖皱了皱眉道:“师弟,他说什么?”
那青年道:“他说这里风景好,邀咱们一同观赏。”
那矮胖子呸了一口道:“妈的,酸得讨厌。”
这时那青年忽道:“又有人来了——”
只听得一阵悠悠箫声传来,那两人一齐向后望去,只见一个青年,一面吹着竹箫,一面往丘前走过,那青年道:“这人也是丐帮的”
他们再回头时,一件令人惊骇的事发生了——
坐在树根下的钱冰竟在这一刹那之间不见了!
两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四面观望,竟是不见那“酸秀才”的踪影。
矮胖子和那青年相顾骇然,过了半晌才道:“世上竟有这样的轻功”
黑夜中,万籁俱寂。
整个山庄在黑暗中像是蛰伏着的巨虎,山风呜呜地在空中呼啸着。
这时,在正厅的后角上,有两人正用最轻细的声音在密谈着。
左边的一个撑着一支拐杖,正是那何先生,右边的一个却是这巨木山庄的卓庄主,只听何先生低声道:“想不到以我几十年的功力和经验,竟然一点也试不出这少年的来历来,我始终不信他是真没有武功”
庄主的声音:“可是你运功疾点他中枢死穴,试想只要是练武的,那能做到无动于衷?这是绝对不会错的铁证呀!”
何先生道:“所以说这就奇怪了”
庄主道:“待我去试一次吧——”
何先生道:“可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让他认出你来。”
庄主道:“这个自然,这个少年如此深不可测真不知混到咱们这里来有什么用意。”
何先生道:“你想想看,他难道真是跑到咱们这里来作苦工赚钱的么?这未免太不通了。”
庄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道:“那么就这么办了,我就去试他一试——”
他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想不到天下第一剑半夜三更去摸一个少年的海底,简直丢脸极了。”
他挥了挥手,卓大江走到了东厢的平房,他从左面数起,到了第五间房前停了下来。
这时月亮当空,老庄主的影子斜斜洒在地上,他走到那房前,突然一伸手在穿门上弹了一下。只听得“叭”的一声,屋内响起一个朦胧的声音:“谁?”
老庄主没有答话,他的脸上戴着一幅蒙巾,伸手又敲了两下,屋内人又问道:“谁?”
接着便是起床的声音,呀然一声,屋门开了,老庄主欺身而入——
“你是谁?”
没有回答,屋里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是谁?”
这时,又是一条人影如狸猫一般闪了出来,那人轻功之妙简直骇人听闻,一丝声息也没有地附攀在窗栏之上,悄悄向内窥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是那武功深不可测的白铁军!
蒙了面的庄主在屋内一言不发,突然“呛”的一声抽出长剑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一言不发?你是哑子么?”
蒙面庄主陡地一抖手中长剑,那长剑发出嗡然一声巨震,门窗也簌然而响。
暗伏在窗外的白铁军暗暗地赞叹道:“就凭这一下起手式,已不愧了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头!”
只见蒙面庄主猛可一挥手,长剑有如出海蛟龙一般直射而出,那剑尖在黑暗中跳动着构成一片骇人的剑影,房中人慌乱地说道:“喂,有话好说呀,何必动剑!”
蒙面庄主的剑子已到了他的面前,剑风嘶嘶作响,显然卓大江在剑上是用上了真功力,只在瞬刻之间,已经点到了房中客的喉前——
突然之间,呼呼风起,接着一声“哎哟”那房中客似乎脚下绊倒一物,摔了一交,然而却正巧躲过了那一剑——
卓大江心中疑云顿起,举剑准备再试一招。
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轻轻松松地又递出一剑,卓大江的剑道已到了举手投足全是妙着的地步,他这一招看似轻轻松松,实则软硬兼俱,已是最上乘的绝着——
那屋中客一阵慌乱,那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卓大江信手一收,那剑上力道全消,潇洒无比地停在房中客咽喉前半寸之处,这待收发自如的潇洒,实已到了炉火纯青境了。
房中客一直退到了墙边,那剑尖依然抵在他喉前,卓大江心中又开始疑惑起来,他默默自忖:“瞧他这慌乱的样子,难道真不会武?”
他微微抖腕,长剑又是嗡嗡一震,剑尖在那房中客咽喉前跳动,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房中客突然贴着墙角开始向左一闪——
卓大江是何等功力,那剑尖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跟着向左一偏,依然半分不差地抵在那人喉前,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怕天下没有人能逃得出卓大江的剑尖。
房中客一言不发,开始贴着墙游走起来,卓大江也不用剑,只是如电闪雷击一般地紧跟着他,剑尖依然不离咽喉。
只见他愈转愈快整个上人如贴在墙上一般,卓大江的身形也愈转愈快,转到第二圈,时,陡然一种奇异的怪风响起呜的一声划破空气,卓大江一剑竟然完全了落空,那人从他的剑尖下如一缕轻烟一般突然消失——
卓大江的额上全渗出了冷汗,他看都不看也知道那人已到了他的背后,卓大江号称天下第一剑,那剑道上的功夫,武林之中委实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却不料这种情形下被人闪出了剑下——
他当机立断,一言不发地猛然把长剑一插,背对着门看也不看忽地一个倒窜,整个身形如弹丸一般飞出了房屋,落入黑暗之中。
房中的人却呆呆地立在屋正中,脸上全是茫然之色,他不解地喃喃自语道:“这蒙面人是谁?这蒙面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行刺我?”
窗外的白铁军又如一支狸猫一般地翻上了屋背,这个逐渐将成为武林人士目光焦点的高手,脸上竟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情,他喃喃地道:“钱冰竟有这种轻身功夫?世上竟有这种轻身功夫?钱冰,他到底是谁?”
日又暮了,伐木的工人扛着斧头,沿着夕阳余晕,一步步往庄中走去,钱冰心不在焉的拖着脚步走着,心中想到白大哥不告而别,不知是什么原因,算算这些天来工资也着实赚了几文,无意中又找到要寻之人,自己也该离开了。
吃过晚饭,钱冰漫步在中,走着走着,不觉走到庄主居所附近,只见门口一棵数人合抱古松,亭亭若伞,松下坐着两个老者正对奕,正是庄主和那夜在南湖畔所见病容满面何先生,旁边站着的却是可爱的小梅姑娘,轻轻挥动蒲扇,替两人赶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