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凡女,面对魔宫少主也敢这么说话。
不是仗着对方爱自己,而是因为自我独立,不愿此生成为对方的附庸,成为对方家宅中的花瓶。
“她很自我的,不过为了父亲和我考虑。她还是在义母劝说下,选择退让一步,服用驻颜丹药。用她的话说;‘夫妻一体,本就应该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既然夫君肯容忍我早一步离开的任性。那在这后半生里,为你梳妆驻颜又有何妨?’”
傅玄星一怔,默默不语。
他本来听到方东源讲述,以为伯母对伯父并没有多少喜欢。可如今看,似乎……似乎他们之间也存在着真爱?
只不过,伯母的人生观、爱情观,似乎和常人不同。
不追求长久永恒,只在此刻彼此相爱。
“母亲不相信永恒的爱情。她常说‘一日夫妻,百世姻缘’。做人应该脚踏实地,珍惜眼前的每一日、每一刻,不可依仗长生、荒废度日。”
“……”
这话的打击范围好广啊。
傅玄星默默想着。纵观东来修真界,每一天都认真对待的修真者,可谓少之又少。打坐练功,随便一闭眼,一睁眼,一天就过去了。
如六哥那样,将自己泡在书馆,如饥似渴地吸收书本知识,那都是例外中的例外。
“母亲为父亲,打破自己不服用灵丹的准则。直到死前几个月,才停止服用药物。”
孩童时候的方东源和母亲相处。
虽然母亲一直说自己是凡人,但他根本不信。
凡人能几十年容貌不改,和父亲、自己一样吗?
直到最后那几个月,看着母亲从双十年华迅速衰老……
最后一日,她宛如八九十岁的老太太躺在榻上。
那副容貌成为方东源儿时的噩梦。
他不愿意回忆母亲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模样。他心中的母亲,依旧是那个风华正茂,拉着自己在人世间行走的美妇人。
“临死前,母亲拉着我的手叮咛嘱咐。”
想到那双枯藁的手掌,他默默握紧拳头。
生死之前有大恐怖。亲眼看着母亲那般容貌,纵然母亲释然开怀,让自己不要在意。但真能不在意吗?
方东源愿意修行,也渴望用今生走入大道之门。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也如同母亲一般,枯藁、无力,最终躺在榻上默默咽气。
母亲能欣然迎接魂归星天,但我做不到!
“在母亲眼里,一世生,一世死,即为终结。她不希望今生的一切纠缠到来世。
“临终前她特意嘱咐父亲。如遇见她的来世,莫要强求,一切随缘即可。
“小时候我不理解母亲的选择。义母便拉着我开解。
“芸芸众生皆是星辰在人间的投影。每一次的人生经历对于星辰而言,只是一场短暂的旅途,转瞬的幻梦。
“长生或许是生灵最本质,最本能的渴望。但又有几人能一世证道?
“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转生,星辰在不断积累,在不断历劫修行。百世、千世的积累,最终会让星辰迈入大道之门。
“可在不断的修行历劫中,星灵也会疲惫,也会用一世或者数世来进行休息。
“义母说,母亲选择凡人一生,是因为她的本相星灵想要休息。
“义母还告诉我,不是只有吐纳练功才是生活。珍惜、认真对待每一天,纵然只有短短百年,其意义也胜过千年苦行。”
方东源回忆义母当年开解自己的话。
星灵之说,他如今也不曾完全相信,只当做贺夫人为自己编织的童话。
但……
他的母亲的确如贺夫人所言那样豁达。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爱过了,生命终了,那就彼此放手,迎接下一场旅途。
“父亲说,他和母亲对彼此而言,仅仅是一段旅途上的同伴。随着道路的分岔,也就渐行渐远了。”
方东源的父母,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傅玄星眨眼:“那伯母对你……”
在玄微派长大,他很少见过具备“母亲”角色的修士。在伏家——
伏向风、伏衡华、伏桐君等同辈十余人,还活着的母亲只有两位。
一个是张秋兰,一个是崔红袖。
修真,常伴别离。
亲友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修行。
“母亲对我还是很好的。我的诞生对她而言,应该是计划之外的存在吧?”
他的母亲规划人生,与江少主相守数十年,希望江少主能忘了自己,走上新生活。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生孩子。
一个注定要经历和母亲的别离,父亲的再娶。
对孩子而言,未免过于苦楚。
江少主本来也没打算要孩子,只打算和妻子相守此生。甚至跟弘文阁主、贺夫人讨论过避孕措施。
然而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或者说是玄后一系背负的使命,促使方东源的诞生。
江少主具备龙居文明遗留的十二神脉之一,是董神君后裔。只要他在东来神洲的地界,就不可能绝嗣。
这是“天意”,亦是昔年龙居文明的高人们为自己后人预留的保障。
“义母和母亲打趣时说,她少见母亲惊慌的模样。但怀我的那段时日,母亲再也无法保持那副高冷睿智的模样,频频寻人请教保胎、安胎的方法。
“虽然是意外,但母亲是满心期待着我的降生。玄星,我相信你的母亲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在艰难情况下独力将你生下来。”
方东源清楚傅玄星的不安。
他从小到大,别说感受母爱,就没见过几位正常的“母亲”。
母亲,是傅玄星人生中的缺失,也是永久的遗憾。
把干弟弟好一顿安抚,直到傅玄星闭目凝神,施展“太极睡功”恢复精力,方东源默默跳下桌子。
聊了许久“母亲”的话题,他心情有些惆怅,亦无法安心静坐,索性推门出屋,在院子里散步。
赶巧,他看到另一间厢房的明灯。
凑过去,看到伏瑶轸正坐在纺车前织布。
他站在窗边,乐道:“我说,你是真有闲情啊。是给玄星的,还是给无名小兄弟的?”
“你要是那么无聊,现在就可以去龙王丘挖矿。”
“赶明儿再说吧。”
他趴在窗边,打量屋子里的少女。
长发垂腰,青衣素带。专注织布的伏瑶轸,竟有几分和记忆中的母亲重合。
他依稀记得,母亲不喜欢用父亲、义母那些加持术法的织机。每每为自己缝制衣物,都是亲手纺布,亲自裁衣。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平澹的生活?”
伏瑶轸拿织梭的手微微一顿,看向窗边。
方东源笑嘻嘻道:“母亲曾告诉我,凡人的夫妻生活就是男耕女织,也是她曾经幻想,但一辈子也无法实现的。”
江少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日日如凡人一样耕田种地。为妻子在家中庭院亲自种花种菜,已经是他的极限。
“丈夫在外面耕田,妻子在家中织布。近饭时,煮饭做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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