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的确是松竹馆的云娘。
云娘说着无碍,握窦景宁的手站起来。
邓弥看他们搀握在一起的手,再看向妩媚动人的云娘,最后恨恨看了窦景宁一眼,愤然转身,走得更快了。
路上这一耽搁,窦景宁终于追上邓弥的时候,是在昆阳君的府门前。
“阿弥!”窦景宁焦灼拉住了邓弥的手臂,“我喊了你一路了,你就不能停下来听我解释两句吗?”
邓弥气怒甩开他:“我说过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一直以来,就是个轻浮无聊的小人!”
“轻浮无聊?你到现在,还是这样看我的?”
“没错,你是小人,是伪君子!”
“……好,随你说什么。”窦景宁努力镇定,说道,“今天的错全在我,你怎样骂我都是应该的,但能不能先让我说两句?”
邓弥气得发疯,一看到他这张脸,就忍不住想到云娘,想到松竹馆:“不能!我邓弥,不是松竹馆的姑娘,不供你这样的世家子来消遣!随心戏弄完,再来好言劝慰,你以为我是第二个云娘吗?你喜欢玩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游戏,那就去找你的云娘好了,反正像她那种卑贱的女人,只要客人给得起足够的银两,她什么都肯做,正好迎合了你们这类人的喜好!”
窦景宁神色骤变,目光冷了下来:“邓弥,你最好收回你刚才说过的所有话。”
愤怒和嫉妒的火焰在心里越烧越旺,邓弥冷声发笑:“我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云娘?我说得不对吗?她难道不是松竹馆的娼妓,而是冰清玉洁的神女吗?什么身份的人,就会做什么身份的事,她倚门卖笑,眼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她就是卑贱的下等人!”
邓弥在说出这番恶毒言语之时,心里明明是很难过、很不愿意的,可是她对着窦景宁,却还是忍不住用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最坏的词语,哪怕口不择言后,心中懊悔渐深。
“你!”
窦景宁扬起手,似乎是要打邓弥。
邓弥见他眼神冷锐似剑,惊骇慌张,下意识抬手挡住脸。
可是,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窦景宁的手垂下,他的目光随之软下来,却一分分显出哀痛:“你年纪小,眼睛看见的很多事情,喜欢仅凭自己的好恶去论断,我可以理解。”
邓弥记恨他刚才意欲掌掴她的举动,故意针对他说:“我不需要你理解,你也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说罢,移步入府。
窦景宁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扯到了身前,他抓得很紧,紧得让邓弥感到了腕上的疼。
“你、你放手!”
“换了是别人,方才的一巴掌,我一定不会收住。”
“窦景宁,你别太嚣张了,这是在我家门口!这里是昆阳君府!”
“昆阳君把你教得不够好。要尊重别人的道理,今日由我来教教你!”
窦景宁的神情极冷肃,光是那一双眼睛的温度,也够把人冻起来。
邓弥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不自觉地害怕起来:“你算什么……啊!”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了,那似乎是要将她的手捏断。
“邓弥,你听好了。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没有谁的命贵,谁的命贱,没有说,谁生来就该王侯将相,谁天生就该低到泥里给人踩,这都不过是时运流转,看谁比谁更走运一些罢了。云娘不如你走运,她不能生来就活在名门望族里,当她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嫁作人妇两年,是被逼娶的妾,夫君暴虐,主母嫉恨,不过两年,就遍体鳞伤被赶出家门,寒冬腊月里,她光着脚在地上走,贫病交加,险些死在街上,如果不是我和丰宣恰巧路过救起她,世上不会有云娘这个人。”
邓弥愕然,可是她又不肯服输,逞强偏要嘴硬:“那又怎样?想要活下去,为奴为婢做什么不可以?她偏偏要去松竹馆,说到底,还是自甘堕落!”
“你根本就没有明白这个世道有多残酷,”天真的话语放大了他心中的悲戚,有那么一瞬间,窦景宁觉得,他的心,为看不见的宿命所摧折了,“不是你想怎样活,它就会让你怎样活下去。当时的我和丰宣,能救云娘,能帮她一时,却不能将她的后半生安排好,让她永无后顾之忧。阿弥,等你再长大一些,你该知道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活得不容易,尤其是……一个弱女子,有的时候,老天不会让她有选择的余地,就像你,只能按照昆阳君的心意,活成‘渭阳侯’的样子。”
邓弥震颤。
……就像你,只能按照昆阳君的心意,活成渭阳侯的样子。
刹那间,她隐恸在心。
窦景宁松开了手:“邓弥,记住不要看不起任何人,如果有更好的路,他们不会不走。”
一层泪意涌上邓弥的双目,那灼热泪意里,饱含着口不择言的悔,和对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痛。
“至于今天的事,错全在我,万一有人问起,你不必回应。”
“如何……不予回应?”
“我可以是断袖,但‘渭阳侯’不能是。所以是我一厢情愿,而你毫不知情。”
邓弥眼下酸涩,她别过脸去:“接受益阳公主,对你来说真有那样难么?为了躲开她,你竟不顾惜自己一身清誉,要去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窦景宁望着她,温柔笑笑,轻声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如果不能做到,我宁愿孤独终老。”
邓弥看着转身走远的人,那道修长的背影,逐渐在泪光中变得破碎支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