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合家里一向不把自个儿当外人,她大年叔百合婶都跟亲闺女似的疼她,别个敢说啥话?更何况百合饭前还给她派任务:“家里来客,主人得陪着,我跟你迎春姨姨一道吃饭,你替我陪我爹娘。
”
杏儿觉得自己是个主人,还大方地招呼李篾匠跟朱氏:“多吃点。盐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去厨房取。”
朱氏偷眼剜杏儿,倒是李篾匠笑呵呵地说:“够哩够哩,你也多吃点儿,亏你一个小娃娃,说话行事倒像个大人,很有章法哩。”
杏儿笑道:“我从前是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大哩!”
一顿饭下来个个高兴,唯独朱氏气得肝疼,过一回子百合去厨房洗碗,她趁人不注意就溜达进去,在闺女耳边念叨:“那是柳家的赔钱货,你倒当个宝!”
这亏得是亲娘,要是别人,百合早大扫帚把她打出去!饶是亲娘,百合还是怒冲冲道:“我也是赔钱货,都是赔钱货,还不许我多疼她些不成!我疼她用的都是我夫家的粮食钱财,关你老人家啥事!”
朱氏噎得倒仰,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唧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老还晓得吕洞宾哩,”百合给朱氏烦得不行,“我倒巴不得来个神仙,把你老的心窍打开些。”
别总像猪油蒙了心似的横冲直撞,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是个歪人。
朱氏在百合这里讨个没趣,四下里看一圈儿,又来寻百合:“我看你那地里菜长得好,我去摘些。” 每隔几日宋好年就要去村里给他们二老送一回米面粮油瓜菜,哪回也没少了她的,偏朱氏看着眼前有便宜,要是不能占,就跟剜她肉似的,百合只求把她打发了,大方道:“你拣熟的摘,生得摘下来也
没用。”
不说这一句,只怕她娘要把她的菜地祸害完——朱氏在家也务农,对待自家菜地自然要精心,不过闺女家的菜地是飞来的便宜,她只管多拿多占,才不管闺女往后的事情。
过了一阵还不见宋好年回来,百合便出门去寻他,才走在半路上,就见宋好年跟柳义两个一齐皱着眉走过来,她连忙迎上去问:“今儿咋样?”
宋好年道:“还僵着,柳家咬死要跟李家人说话,不该我们出头——我们是姐夫,哪里就出不得头?你咋出来哩?”
“正好,我爹娘不晓得从哪里听见风声,这会子在咱家哩,”百合说,“他们既来了,也该出面跟柳家说话。”
宋好年忙问:“他们咋来哩?老丈人还好?”他老丈人自打去年摔成重伤,身子骨就不大好,行动也不灵便,不晓得咋样老天拔地才从村里蹭到镇上。
几个人一道回家,百合又张罗给宋好年和柳义做饭,顺道叫杏儿把李彩凤也叫来:“要商量事情,叫你娘来一起。”
杏儿正嫌她爹怀里热,挣扎着下地,一溜烟跑不见了。百合又拉了迎春去厨房忙活,宋好年跟柳义也没闲着,柳义劈柴,宋好年连饭都会做,屋里屋外就没他不会做的事情。
迎春如今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这样的人,你要让她整天闲着,她免不了胡思乱想,觉着自己是个废人,想着想着便容易钻牛角尖,一路往乖僻里去。
要是你拿她当个寻常人,该叫她干活就干活,该吃饭就吃饭,偶尔说上一两句不是,她才会觉得自个儿跟别人也没啥两样,慢慢就矫正过来。
百合心疼宋好年在外奔波一天,几名雇工也在花田里又是剪花、又是翻晒、又是在火灶跟前热烘烘地干一天活,要好好犒劳他们,因此用心做了几个菜。
朱氏便小声哼唧:“咋还一个人一样待遇哩?”
李篾匠道:“老婆子,少说几句,猪肉炖粉条还不好吃?”换作前两年,他们家两个月能吃到这样一顿,就是运道好。那一日运道差一点赚不到钱,连大白菜都没得吃哩。
他们来闺女家里,闺女炖上肉招待,还有啥不足兴的?
一时做好饭,纵李篾匠和朱氏下晌才吃过,百合还得招呼他们多少再吃些:“下晌那一顿就是垫垫饥,这才是正经饭哩。”
李篾匠还吃得下,朱氏不由大为后悔:早知道晚上还有这样的好饭好菜,她那会子就不吃那么多哩! 这会儿桌上、厨房门前坐着的,李彩凤一家三口,宋二妹两口子,外带几个雇工,全都是外人,吃的全都是她外孙儿的饭,偏她一口都吃不到,她老人家真真心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