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数息后又低头向宿抚谢罪,自陈不该咆哮朝堂,又收拾神色道:“陛下召臣前来,可有吩咐?”
宿抚语带殷切地对徐峥说:“朕误中补骨脂一事,宰执之中只告知了首辅,切记秘之。此外朕与他人托词行军多年,身有暗疾,近来精力不济,需多休养,此事已告知诸臣,故而还要多劳累首辅,佐助朕理政治国之余,为朕遮掩一二。”
应承安坐在隔间中旁听了片刻,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宿抚刚登基的那段时间,新君在书房处理朝政,他就无声地待在隔间中,宿抚对他防备而倚仗,既担忧他暗中算计,又想从他口中得到只言片语。
往日如何不提,他今日确实是在暗中算计。
应承安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片刻后又宿抚与徐峥谈及补骨脂,才稍稍回神。
宿抚言谈中说“补骨脂下在涌泉中”,又再三强调“涌泉乃是前朝旧物”,语气好似抱怨,余下两人却不免各有心思。
应承安神色微动,明白宿抚还是怀疑到了自己身上。
而徐峥心中惊骇,面上却装得不动声色,附和了宿抚两三语,忙将话音一转,谈到秋闱的考官人选。
却不知正中宿抚下怀,他便随口数了几人,让徐峥自行定夺。
他口中之人分作两党,前者尽数出自寒门,后者则皆为世家子弟,徐峥做了三朝首辅,揣摩帝心已是轻车熟路,闻言便懂了皇帝的暗示:
宿抚知道他串联谋划了清君侧一事,如今想来也探听到先帝执政后期政令昏庸,乃是补骨脂的缘故,那知道他拿走了先帝的起居注也在情理之中。
以雁探司的能力,知道他把起居注给了应承安也不足为奇,如此一来,便有了把柄,可以借此胁迫他在皇权与臣权之间择其一。
是相信皇帝一诺千金,能保他全身而退,背弃世家与他联手,推行摊丁入亩。还是相信与世家共事多年结下的情谊,冒险一搏,联手打压宿抚的气焰,将他变作俯首帖耳的傀儡。他必须做出决断。
饶是徐峥再历经风浪,仍被这三言两语中的隐意惊得浑身冷汗。
过了半晌才想到一事:宿抚是怎样知晓这些阴私之事的?
徐峥低头站在阶陛下,思索良久,才勉强想出一种解释:应承安与宿抚有亡国之恨,但在打压世家,扶持寒门,平抑投献,却是志同道合之辈,以应承安的手腕,未必不能暂忍了仇恨耻辱联手。
宿抚并不急着要徐峥的答复,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审视徐峥的反应,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徐峥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心中有些惶恐,额角的汗意不敢落下来,良久后才垂首道:“请陛下允臣考量两日,再将名单呈于陛下。”
徐峥毕竟是三朝元老,纵使是他自己心生退意,宿抚也不好逼迫他太过,闻言便点头答应,示意他可以退下。
排在徐峥之后等候召见的是越梅臣。
雁探司副使估摸着皇帝一时半刻没办法从补骨脂中缓解过来,不愿伫在门外耽误时间,便趁机跑了一趟含元宫,赶回来还要一刻,宿抚随手翻了两本奏折,发觉头晕眼花,看不下去文字,便起身走到隔间中寻应承安。
窄榻上已经换了新的床褥,应承安畏寒,不敢开窗通风,隔间中还残留着未能散尽血腥气与汗味,并不好闻,宿抚一走近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眉。
他上前去,扶起应承安,拎起他的椅子出了隔间,摆在书桌后的龙椅旁,转过龙椅的方向。
应承安慢条斯理地跟上来,与他相对而坐。
宿抚注视应承安片刻,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先叹了一口气。
“我所见的幻觉分做三段,”他低声说,“起先我刻意诱导补骨脂,使它以为我惧怕杀人,因此所见为形形色色的尸体,其后便是无辜死难者与遇刺那晚的情景。承安当日所见,应当没有这般复杂?”
应承安若有所思地回答道:“许是你所思太杂。”
他面色仍是苍白,但语调不疾不徐,看起来并不在意,宿抚却不知为何颇有些惶急,解释道:“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
“幻象中所见未必当得了真,”应承安打断他说,“便是当真畏惧死亡,子和在幻象中反复挣扎几次,此时也还惧怕?”
宿抚不愿回忆,闻言苦笑了一下:“怕是此后再也不敢喝承安端来的酒了。”
他一会儿要见越梅臣,雁探司副使算是心腹近臣,不必太恪守礼仪,因此拆了冕旒,将还潮湿的长发放下,取来梳子理直,心不在焉地从梳子上摘下一把头发,搓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应承安望着他,片刻后想到了宿抚意指的是什么,拊掌道:“志成日有清平盛世,当与子和攀山阿,饮美酒,话良景,一醉方休?”
宿抚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好像不这样就会有一柄利剑横空此来,割断他的咽喉,片刻后才祈求似的轻声说:“承安”
“子和看到我提着酒替了刺客?但我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去找你?”应承安哑然失笑道,“不提志成与否,当时伯劳官查出子和为军饷行贿兵部,我正焦头烂额,生子和的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