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如今是备了补骨脂做镇痛用的,只是此物毕竟从南方来,如今交通不畅,存量不多,只够宿抚一时之用,徒然增了受其磋折的时间,何况长期服食补骨的脂弊处在医书上白纸黑墨写着,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郑鸣闻言不免惊愕地转头看向应承安,想要分辨他究竟是何居心。
应承安神色平静地任他审视,目光却落在宿抚面上,其间眸光流转,像含了细微的笑,又像带着怜悯与隐约的讥诮,不知何故叫人不寒而栗。
郑鸣下意识地转过视线,看到应承安手中隐隐渗出墨痕的宣纸,才恍然意识到这是句托词。
他也并非优柔寡断,不敢任事之人,瞥了一眼宿抚,当即恭声应是,不动声色地取走应承安递来的宣纸,转身向宿抚告退。
宿抚眼中生了血丝,仍是怔怔然的模样,好似没有听见两人话音,先时滚出的泪珠在下颌上积了一滴,半晌没能落下。
应承安听着郑鸣大步跃下阶陛,俯下/身去一手撑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宿抚片刻,向他微微一笑,竟极温柔地替他抹去了面颊上的泪痕。
“子和何不再用些补骨脂抚平精神?”他柔声哄骗说,“许能见到平生所愿。”
宿抚眼眸转动了下,散乱的视线落在应承安脸上,隐含泪意,但除此之外再无神色变化,任谁都看不出他此时心绪。
应承安也不在意,他直起身,取来一块方巾沾湿,把宿抚唇边溢出的血擦净,便退出了隔间,继续翻看卢天禄送来的那几份会试卷。
片刻后郑鸣拎着一捆油纸包归来,打开包装,从中捏了一把冬灰混入水中,扶起宿抚喂他饮下,又叫御医近前来,阶陛下候命。
不知究竟是哪个哄骗有些效用,宿抚吞了温水,仰面倒在床上,片刻后喉头又滚动了下,趴在床边呕出一口暗红的血,呼吸通畅起来。
郑鸣再试他脉搏就不像适才那般死气沉沉,立时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隔间外。
应承安坐在宿抚的龙椅上,无动于衷地翻过一张试卷,看上去对此漠不关心。
郑鸣有些茫然,他以常理忖度应承安的心思,认定他怨恨宿抚,可他眼下又出言相助,似乎并无恶意,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仍旧暗中戒备应承安。
宿抚躺回枕上,眼眸缓缓合拢,重又沉入幻象。
他心中生出的乱象已经无可再摧人神魄,厌烦倦怠之余,还生出了一点奇异的坦然,而最后一幅幻象果然不能使人畏惧:
他与应承安并肩席地而坐,两人手旁各有一壶酒,正执杯对饮,满怀畅快宽慰,鬓角却都有了白发。
应承安举杯与他一碰,含笑问他:“如今天下安定,海晏河清,子和需居首功,朕欲封赏,子和有什么打算吗?”
他双手捧杯,痛快地将美酒一饮而尽,竟是潇洒模样,道:“陛下留我,我就在京中相伴,不留我,就去游山玩水。”
应承安笑了起来,倾身凑近宿抚道:“我可不舍得把子和困在方寸之地。”
他沉吟了一下,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宿抚说:“当初子和不计安危还政于我,扶持相协二十七年,恩重难偿。我一身予家国,倒是心头尚有些余裕,这点人间情爱,子和可愿许我?”
这回补骨脂发作的时间格外的长,应承安已经翻看完了全部会试卷,甚至提笔摘录了两句做了评注,宿抚仍未有从补骨脂中醒来的迹象,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御医已在阶下侯了近半个时辰,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应承安洗了笔放回笔架上,走回隔间看了宿抚一眼,神色淡淡道:“传阁臣吧。”
郑鸣原本就因宿抚迟迟不醒而有些焦急,奈何无人商量,只得欲言又止地望向应承安。
应承安走上前来,探手一试宿抚额头,只觉触手滚烫。
他让出位置,示意郑鸣自己来探查。宣武将军试了温度,站在床边沉默片刻,一咬牙转身而去,唤来门外的禁卫与轮值的亲卫,令前者悄悄请来阁老,后者与他一起守着皇帝。
片刻后阁臣们略显急迫地赶来,正巧看到应承安将一方浸了冰水的帕子往宿抚额上丢,宿抚似乎认出他,毫无征兆地握住他的手腕,力道毫无控制,攥得骨骼作响。
应承安皱了皱眉,问道:“怎么?”
宿抚眼前一片昏沉朦胧,他分不清人,但仍旧辨别出了应承安的声音,嘶哑道:“朕病时国事尽付承安,纸笔,取纸笔”
他执笔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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