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苹道:“就算爷把我要去了,那日子也不好过,想那皇姨平时娇生惯养的,脾气一定很大,我跑了去,她一定不会高兴,那个罪可难受了。”
谭意哥笑道:“这个你放心,出身越高贵的人,心胸越是宽阔,人家不会容不下你的,她的姐姐是皇后,皇宫中有三宫六院以及数不清的嫔妃、宫人,要是小心眼儿的人吃起醋来,不但会把自己酸死,也还惹人笑话。那位皇姨既是极得皇后的宠爱,经常接进宫里去住,耳濡目染,也不会那么小气量的,再说她纵然心里不高兴,也不得端些身份,不会来跟你争风呀。”
秋苹道:“可是她会想办法来折磨我。”
谭意哥道:“更不会,她对你反而会特别的客气,对她带来的人严苛没关系,她是在管教自己的人,对你却必须要保留几分客气以避嫌,免得叫人以为她是不能容人而借题发挥,所以你的日子会过得很快活,不过,当然你自己也要有分寸,不能太过份,爬到她头上去了,那也是不容许的。”
秋苹又想了一下遣:“不过我还是不想去,那儿的规矩一定很大,处处地方都要受拘束的。”
谭意哥道:“这是当然的,皇姨虽非官家至亲,却是皇室近亲,何况她自幼在皇后的教导下,习的就是宫廷礼仪,家中来往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皇亲贵族,那是最讲究礼仪规矩的,可一点也不能差错。”
秋苹道:“我就是怕拘束,我可受不了。”
谭意哥庄严地看着她道:“秋苹,人在那一种环境里,就该受那一种拘束,不能照着自己的性子的,你跟了我这几个月,我一直这样督促你,要求你,把你从前在妙贞观中的习气都改掉了,现在人人都夸你端庄稳重,对你都尊重得很,你要想人家看得起你,首先就不能自贱,看不起自己。而约束自己,为自重之首。”
秋苹忙道:“姑娘,我不是怕吃苦,而是我想到在那的人,一定不会像姑娘你这样尽心尽力地开导我了,她们的心眼儿坏得很,都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坏胚子,规矩既大,我又不懂,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还不是处处丢脸,处处落不是。”
“你怎么知道那儿的人都是坏心眼儿的。”
秋苹笑道:“我对宫里的事儿可不陌生,以前有几家官眷,就是宫里放出来的,她们常到观里来烧香,谈起皇宫大内的事,都直摇头,说那儿就像个大监狱,甚至于比监狱都不如,因为监狱里,大家是受难的人,互相安慰帮助,人情味还浓得很。在那儿人情冷酷,互相勾心斗角,排挤,诋毁,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谭意哥笑道:“你是去探花府,不是皇京大内。”
“那还不是差不多,那儿一定有很多京里出来的人。”
谭意哥庄容道:“秋苹,人只要自己行得正,就不怕别人的陷害。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却使没人指点你,你也能察颜观色,自己看着学,一开始出了错,人家会原谅你的,以后说出一次错,学一回乖,慢慢都学齐了。只要你自尊自重,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往上爬成为一个贵妇的机会。”
秋苹垂泪道:“姑娘,我不要成为什么贵妇人,我只是不愿意离开你,跟着你半年,我学了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谭意哥有点感动,轻轻地一叹道:“傻瓜,跟着我可是个没了之局,前途茫茫,我正不知如何安排呢?”
秋苹道:“你到那儿,我也到那儿,你就把我当个陪嫁的丫头好了。”
谭意哥忽而一笑道:“陪嫁的丫头,秋苹,你以为我还将另适他人?”
秋苹道:“为什么不能呢?小姐的美名、文名、才名以及贤名,已是远近皆知的了。”
谭意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倒后悔我这么出名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这不是好事。”
“小姐,这话不然,有很多王孙公子,官宦世家的子弟,都托人前来求聘,他们对你有仰慕,绝无一丝轻视的意思,只是在婉姨那儿,替你婉拒了。”
谭意哥摇头道:“我不会另外嫁人了。”
“你同意受委屈居侧?”
谭意哥摇摇头:“不!居侧并不算是受委屈,一个女人把终身托给一个男人,并不是求个衣食无缺,更不是计较一个名份,最重要的是一份感情的寄托,嫁一个相爱的人。”
“是的,你跟张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讳意哥又轻轻一叹道:“张玉朗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完整无缺的男人,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更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机缘凑巧,使我把感情付给了他。”
“那么你打算不计名份跟他在一起了?”
谭意哥道:“不!也不是那么说,我计较的不是名份,而是一种尊严,一种对感情的尊严。”
“小姐,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谭意哥道:“我在等他开口,他说过要娶我。”
“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娶你了。”
谭意哥笑一笑道:“是的,我知道他有许多碍难之处,也许有着难以推托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他负情,但是我绝不会告诉他我要怎么样,更不会向他表示,我可以不计名份而委屈求全,要等他来向我交代。”
秋苹道:“你要他如何交代呢?”
谭意哥庄严地道:“男女相悦相爱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在一起生活,重要的是感情上的完整,任何事都可以委屈求全,唯独感情不能。因此,只要他能把一份完整的感情给我,任何方式我都可以接受。”
秋苹道:“小姐,我还是不懂。”
谭意哥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法子使你懂了,不过你可以把这番话告诉他,他会懂的。
秋苹想了一下道:“我明白了,你是要他来求你。”
谭意哥道:“也不完全是如此,我要他来给我一个交代,并不是争什么意气,交代一下,我们的那份感情,他将何以处之。”
秋苹仍然弄不清她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已不想去明白了,只点点头道:“小姐,既是这么说,等杨大叔回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能到京中,一定替你把话带到,即使张公子不要我,我也会赶到他那儿去,把小姐的话说明白。”
谭意哥笑道:“你别急,你的事情十拿九稳,绝无问题,因为你没有任何牵扯及碍难之处。”
秋苹道:“不过我到了那儿,小姐要说的话,我仍是难以解释明白,最好还是小姐自己写封密函交给我带了去,免得我把话传错了。”
谭意哥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话好传了,你只要告诉他,说我在等他,这一生一世都在等他。”
“就是这么一句话?”
“是的,就是这一句话你还可以告诉他,我没有怨恨他的意思,纵然他已另行婚嫁,我相信这绝不是他的负情,也不是他贪慕富贵,叫他别以此耿耿自责,而且我很高兴他能够接受这次的婚姻。”
秋苹睁大的眼睛道:“小姐,你很高兴他跟皇姨攀亲,这是真的吗?”
谭意哥道:“绝对是真的,每一个字都出之我的本心,没有一点虚假。”
“你高兴什么呢?这对你只有伤害呀。”
“我说这话是撇开我自己的立场,完全以第三者的身份,冷静地置评,我知道玉朗心里绝不会满意这种婚姻,照他以前的脾气,很可能就来个拂袖而去,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已经开始懂得忍耐了。”
“小姐,你希望他忍耐?”
“是的,那才表示他成熟,长大,不再任性了。”
“我以为他该拂袖而去,才是一个男子汉的样子。”
谭意哥叹了口气:“秋苹,你还是没改掉你的江湖习气,一个男子汉的气节绝不是表现在这些地方的。”
“那要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率性而行,逞一时之意气,这都只是匹夫之勇,必须要有忍辱负重的胸襟,才是做大事、成大业的基础。”
“小姐对他的期望很高吗?”
“是的,因为他的确是一个人才,置身江湖,实在太可惜了,他应该在庙堂上去发挥他的才华,他进京去赴考是我鼓励的,虽然我明知那样很可能会失去他,但我仍然极力地鼓励他去,造就一个人比得到一个人更为重要,我不能为了自私而毁了一个人。”
这番话对秋苹来说是一知半解的。
她只能原封不动,一字不易地转述给张玉朗听,感受就不同了。
那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首先是杨岸回来。带了两个人来,两个穿了官服的公人,他们是新贵张大人的心腹手下,一乘官轿,把秋苹接走了。
对谭意哥,张玉朗没有一句话、一个字的答覆,但是谭意哥却毫无怨色,依然很高兴地为秋苹作远行的准备,高高兴与地把她送走了。
到了探花府,拜见了探花郎的新婚夫人--皇姨后,一切都如所料。
皇姨对秋苹很客气,极表欢迎之忱,而且还召集家人,吩咐大家一律以新奶奶称呼她,要大家对新奶奶尊重,不得怠慢。
在府邸中,特别拨了一所单院给她住,而且还拨了两个丫头、两名仆妇供她使唤。
秋苹这下子是一步登了天,她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心中对谭意哥也着实的感谢。
若不是半年来,谭意哥的教导启发,她绝不会如此从容地应付下来的。
在灯下,张玉朗跟她单独相晤的时候,她把谭意哥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张玉朗听了。
两行情泪,一声长叹:“意娘实在是我此生第一知己。”
“那么爷为什么要辜负她呢?”
“唉!一言难尽。”
“这没有什度为难的,爷只要说已经订了亲,就是万岁爷也不能强逼你停妻再娶吧。”
张玉朗长叹一声,道:“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知道我岳父也就是国丈刘大人与内弟是做什么官?”
秋苹听了略作沉思道:“好像是什么执金吾。”
“那只是他的兼职,也是他自愿请任此职,以捍卫京畿的治安,实际上他的权柄很大,官位也大得多,是用兵时候的大将军。”
“那又能怎么样呢?”
张玉朗道:“那不怎么样,只是手下还管着全国的密探。”
“不管他的权力有多大,也不会强过万岁爷呀,连万岁爷都不能杀了你,他自然更不能了。”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不错,如果他用威胁的手段来强迫我,即使杀了我,我也不会屈服的,但是他却找来了我的母亲,向我的母亲求婚。”
“哦!”秋苹显然大出意外,然后才道:“老夫人不是一向都很疼你吗?她一向也会先问你问的意思,不会迳自就替你答应下来的。”
“这次我母亲的确是一口就答应了。”
“老夫人难道就这么喜爱富贵。”
张玉朗道:“我母亲固然希望我能从事正途,博个前程,光宗耀祖,却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更不希望我以裙带的关系致富,尤其是她老人家在听说了意娘的种种之后,心中十分满意”
“那又为什么要答应这头的婚事呢?”
“她老人家也是不得不答应。”
“为什么呢?”
“因为我岳父把我过去的一些事都告诉了她。”
“爷!你过去又做了什么事?”
张玉朗道:“你不知道?意娘没告诉你?”
“没有呀,究竟是什么呢?”
张玉朗只得道:“那无非是我在游侠江湖时,做了一些有违法纪的事,而且我结交的一些朋友,你都知道的,他们都有案底”
秋苹道:“如果爷说的是周老爷子夫妇跟杨大叔他们,那也没什么,他们都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在江湖上很受尊敬。”
张玉朗摇摇头道:“受人尊敬是一回事,犯法又是一回事,不管是多大的奸恶之徒,只有官家的差人才有惩治的权力,私下为之,就是犯法了。”
“他们犯法,为什么不去抓他们呢?”
“刘大人很明白,知道他们那些所作所为不失为正直,所以不加追究,他们是老百姓,可以不闻不问,我是官,那就不同了。”
秋苹多少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所以没有再问下去,张玉朗苦笑道:“这些证据摊在我母亲面前,把老人家吓坏了,只得答应了婚事。”
“这不是似乎威胁吗?”
“可以这么说,只是刘大人做得很平和,也没有说一定要怎么样,我母亲想如果结成了亲家,成了自己人,亲家之间,一定会遮掩一二,在这个情形下,老人家只有作主答应了下来。”
“他们还不是仗势压人吗?”
张玉朗一叹道:“秋苹!可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掌握的证据的确可以将我打下大牢的,他们却没拿来威胁我,只是跟我母亲商量,已经算不错了,再说我母亲已经答应了,有堂上作主,我也不能违抗。”
秋苹想到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无可推翻了,再要坚持下去也没意思,想了一下道:“新夫人还贤慧吗?”
张玉朗道:“还不错,她出身贵阀,又被封为南华郡主,却没有一点脾气,对我十分尊敬,就是身体差一点,前一阵子还要闹病。”
“可是我看她的精神很不错呀!”
“那是婚后才好的,她家要急急地完婚,就是为了冲喜,临嫁那天,她还在病着,嫁过来,病就好了。”
“这是爷的福气,真带来了喜气。”
张玉朗苦笑摇摇头道:“这是先天从胎里带来的痛,最多好个一阵子,根治是不可能的,而且不能生育,生个孩子,就会要了她的命的。”
“那怎么行呢?爷是一脉单传,张家的香烟也靠着爷去承继,总不能因此而断呀。”
张玉朗道:“这一点她倒很明白,所以她并不反对我身边弄两个人,对于你的到来,她也十分欢迎。”
“她知不知道爷跟意哥姑娘的事?”
“知道一点,她也叫我把意娘接了来,这栋楼就是为意娘准备的。”
“那么爷为什么不把她接来呢?”
张玉朗苦笑一声道:“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呢?”
“因为我答应过她,非卿莫娶,那是正式的迎娶,不是偏房,也不是侧室,那对她是个冒渎。”
“可是她对我说过,只要爷去开口求她,她可以不计较任何条仵,都接受下来。”
“真的吗?她这样说过吗?”
“是真的,我要来之前,她亲口对我说的。”
她把那天跟意哥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张玉朗听了却又是一声长叹:“不!不行,我不能去开口。”
秋苹道:“为什么呢,难道爷不想要她?”
张玉朗道:“我怎么会不想呢?她是我此生最爱的一个女人,我赴京赶考就是为了她,我自己并没有谋求富贵的意思,是她鼓励我来的。”
秋苹道:“那么爷可以把她接了来,既然郡主不反对,她自己也表示过她愿意”
张玉朗苦笑一声:“她说过她愿意居侧了吗?”
“是的,她亲口向我表示过的。”
张玉朗道:“她是怎么表示的,她说她愿意居为妾侍吗?”
“她当然不会这么说,她只说她可以不计较名份,只要爷去当面向她求亲。”
张玉朗叹道:“她说的是求亲,求亲的意思是娶为正室,可不是妾侍。”
“可是她已经知道爷在京中娶了亲,绝不可能再娶她了,这求亲两个字自然是别的意思。”
张玉朗摇头道:“不是别的意思,求亲只有一个意思,我懂得她说的意思。”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真要爷娶她?”
“是的,我答应过她,非她莫娶,她也说过非我莫嫁,只是她坚持过,她绝不做侧室妾侍。”
“可是爷却另外娶了。”
张玉朗叹了口气:“是我负了她,不过情非得已,我相信她会谅解的。”
秋苹有点诧异,也有点感慨地道:“她的确很谅解爷,她说爷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更不是负情薄幸的人,背约另娶,必然有着难言的苦衷,所以她一点也没有怪怨的意思。”
张玉朗惭愧地道:“是我对不起她,不过这一半也要怪她自己,在我临走时,我还告诉过她,如果我谋求前程成功,很可能会增加我们婚事的阻碍,因为我有了衣冠前程,我母亲对我的择偶就会有限制与挑剔。”
“是啊!她应该想到的,她怎么表示呢?”
张玉朗叹长道:“就在那天晚上,她把自己给了我,以示终身不二,却又在第二天极力催我起程。”
秋苹道:“她完全不为自己打算?”
张玉朗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
秋苹又道:“爷!她说只要你去求亲,她可以不计名份,我以为她是愿意居侧,可是你又说不是这个意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玉朗道:“她曾经跟我说过,她这一生不会再嫁给第二个人了,万一我无法得到堂上的允许,亲事不遂,她只要求我为她担个名。”
“这是怎么说呢?”
“她用我的名字立个门户,但是不会找我,也不要求住到我家去。”
“我知道了,就像是一般人所谓的外室。”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也可以说是这么回事,但是情形却又不同了,一般的外室是在别处又成立一个家,她却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秋苹惊道:“那是为什么呢?”
张玉朗叹道:“那只是表示她己身有所属。”
秋苹道:“但是她不是此身属于爷的吗?为什么又不跟爷见面呢?”
“因为我不是她真正的丈夫,没有真正地娶她,自然不能进她的门。”
秋苹吁了口气:“她说不计名份,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和做法。”
“是的,这么一来,我就永远地别去找她了,所以才不能答应她。”
“那自然不能答应,可是爷又打算怎么办呢?”
张玉朗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好慢慢地想办法吧,反正在良心上,我没有负她,慢慢地用情来打动她,湘如也跟我谈过这个问题,她说过一阵子,她的身体好一点了,她自己到三湘去求她去。”
“湘如是谁?”
“啊!是夫人的小名。”
“夫人倒是很贤慧的。”
张玉朗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她如此贤慧明理,我就是拼了一身剐,也不答应这头婚事的,她事先也不知道我跟意娘的事,只为了一念之痴,把她中意我的事暗示了国丈和几个国舅老爷,他们对这个幼妹都很锺爱,因为她一直眼高于天,把终身耽搁了下来,现在居然能自动地相中了一个人,自然极力进行,首先是向我提亲,被我拒绝了,他们又设法搬来了我母亲,做定了这头婚事,等我跟湘如面谈过后,她非常难过,然而事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了,她只有力图补救。”
秋苹充满希望地道:“郡主如果亲自去求亲,我想她会答应的。”
张玉朗摇头道:“很难说,意娘那个人外柔内刚,她要是拧起来,谁去也没有用。”
这一点秋苹倒是有同感,她们一起共处半年,对谭意哥的脾气十分清楚了,她如果坚持一件事,谁也无法使她改变的,只不过她的固执是非常合乎情理的,所以是一种择善的固执。
她的人聪明,见解往往也高人一等,有件事,她跟别人意见相左时,她坚持己见,绝不低头,别人争了一阵,最后因为她的身份之故,只好依了她,不过到了后来,证明她的执着是对的。
有些事她开始执着,但是听过别人的理由能够盖倒她,她也能立刻放弃自己的意见,也正因为她有这种度量,使得她在每个人心中,都建起一种特殊的地方,对她十分尊敬了。
所以秋苹沉思了很久才道:“意哥小姐虽然倔,但是都倔在道理上,只要能在道理上使她折服,她一定会低头的。”
张玉朗一叹道:“这个我知道,但我就是道理上不能够使她折服,只能动之以情了,我的一切她可以谅解,那是她的明理处,可是那只原谅了我的负情,却不足以要她委屈自己,居为侧室,那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秋苹道:“她要是肯另外嫁人,倒也罢了,我探过她的口风,竟是坚决得很,守定了爷。”
张玉期的声音有点哽咽道:“这就是最使我难以安心的地方,她若是另作打算,我最多会感到十分的遗憾和难过,却也忍不住为她高兴、祝福,可是她不作此念,却更增我的内咎。”
“她实在是太傲了一点,那不是自己找苦吃吗?”
“这也不能怪她,她因为生活到那样的一个环境中,所以才特别坚强,也特别重视她的尊严,在终身的选择上,她早已立定了原则,必须坚持到底。”
“这有什么好坚持的呢?人应该随着环境而改变。”
在这一瞬间,张玉朗才发现两个人之间有着多大的差点,秋苹,看法并不能算错,她也代表了一般的妇人的观点,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只为了一点理想与原则,情愿受着终身的冷落,这在她们看来是愚蠢的行为。
“但是意娘会是愚蠢的女人吗?”
张玉朗立刻否定了这个问题,而且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这句话。
因为谭意哥的聪慧才智是众所公认的,不但是一般的妇人难及,就是在衣冠须眉中,也难以找出几个堪相匹对的人来。
“是对我的情感不够深?”
张玉朗又这样地自问着,立刻又替自己作了答案“不!她只要求担着我一份名义,而情愿终身冷落,不作他适之念,这证明了她感情的坚贞。”
“意娘在坚持着什么呢?”
“庄严!对爱的本身的坚执,感情的庄严,她把我们之间的感情,视为无比的神圣,不能有一丝冒渎。”
在这一刻,张玉朗心中涌起了无比的虔敬,对意哥,萌出了一种无以为名的思念与爱恋。
然而面前的秋苹却不会知道这些的,她也无法理解什么是感情的尊严。
她只感到张玉朗的拥抱是那么有力,他的吻是那么炽热,使她的身心都将融化了。
然后,她听见了张玉朗在她耳边的呓语,喃喃地低呼着:“意娘!意娘!”
乍然之间,她有着一种屈辱的感觉。
怀中抱着的是她,口中却呼着另一个女人,这是任何人都难以容忍的事。
然而,秋苹很快地就冷静了下来,因为她了解到自己在张玉朗的心中是毫无地位的,张玉朗之所以收容她,完全是为了谭意哥的关系。
为了这一点,她就不该嫉妒谭意哥。
更何况,谭意哥的姿容,才华,品德以及种种的一切都是她无法比拟的,在她的内心中私淑着谭意哥,那种诚挚的程度,不会下于张玉朗对谭意哥的爱恋。
在张玉朗与谭意哥之间任择其一作为依归,她会选择谭意哥,这在她未到京师前已经明白地表示过。
因此,张玉朗能够把她当作谭意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了。
“意娘!意娘!他这么对我,大概我跟意哥之间,总有一点近似的地方。”
想到这儿,她更有点沾沾自喜了。
因此,她毫无抗拒的意思,反而把身子偎得更紧了,像一只小猫般地,承受着不属于她的轻怜蜜爱!
但,她是秋苹,毕竟不是谭意哥,那意乱情迷的一刹那,很快就过去了。
张玉朗忽地警觉了过来,倒是有着无限的歉意,连忙道:“对不起,秋苹,刚才我是一时情不自禁。”
秋苹笑了一下道:“不要紧的,爷能把我想成她,正是我的光荣。”
“光荣,你怎么你有这种感觉呢?”
秋苹笑道:“这种感觉并不稀奇,很多女人都会这么想的,杨大叔的妹妹兰姑娘就说过,要是能有一分及得上意哥小姐,她就心满意足了。”
张玉朗道:“哦,意娘在你们心中,竟是这么的完美。”
秋苹道:“可不是,说也奇怪,意哥小姐确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女人家一向小心眼儿,尤其是没出嫁的女儿家,气量更窄,对别的同年女孩儿家,很少有瞧顺眼的,那怕是天仙下凡,也免不了会受人挑剔,只有对她,我跟她相处半年,不管在人前人后,就没听过有人说她一句坏话。”
听见秋苹对谭意哥如此的赞美,张玉朗更有一种怅然之感,好像自已失落了什么似的。
秋苹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又试探地道:“爷,我听说考试及第的人,在派官之前,都有一段时间的假期,让人回去省亲祭祖。”
“是的,那叫省亲假,不但是叫为人子者孝思不匮,而且也有叫人衣锦荣归,炫耀一番,以勉后者,发愤用功读书上进的意思。”
“爷的这段假期过了没有呢?”
张玉朗道:“我中式已经有半年,而且也经上命发表在兵部行走,虽是个员外郎的缺,但只是见习一下政务,我的岳父正在给我等机会外放,所以目前倒无所谓什么假不假,我的省亲假没有,因为我母亲到京里来替我主持完婚,不必我再跑一趟。”
“那爷是没有空了?”
“我说过了,我并没有什么正式的公务,如有必要,我跑开一两个月是没有问题,而且根本不必请假随便找趟外差放了,也能办办私事。”
“那爷就想去子到湖南去一趟,去看看她,当面向她说,我想总有可以挽回的方法。”
张玉朗想了一下道:“等今年年底,我打算携眷回家去祭祖,那时我会去看她的。”
“郡主也要一起去了?”
“是的,她原也打算去向她求亲的。”
“爷如果单独儿去看她一趟,或许会好一点。”
张玉朗想了一下才轻叹道:“相见争如不见,我见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秋苹道:“自然是向她说明你的苦衷。”
“那些她都知道,而且也表示谅解了。”
秋苹道:“那至少你也该去看看她。”
张玉朗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道:“我不能这样去看她,一定要对她能有个交代时再去。”
“可是她叫我转告,说是要等一个回音的。”
“是的,我知道,假如我从此不想再见她,那倒是简单,跑去当面告诉她一声就行了,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就因为还希望能跟她在一起,才不能轻易地去见她。”
“这么拖下去可不行呀!”
“必须要拖下去,我一直不去见她,没有个回音,她还会等下去,若是我一去,把话说开了,以她的性情,很可能会找个深山古刹,一剪刀剪下了头发,那就什么都完了。”
秋苹想想谭意哥的脾气,很可能会这样的,倒是不再催促了,顿了顿道:“那么爷至少可以写封信去吧。”
张玉朗道:“信是要写的,只是很难措辞,过两天我要好好地用点心思,写封长信,着专人送给她去。”
这封信的确费了张玉朗很大的精神,每天都是一有空就握管静思,仔细地推敲。
信都是在秋苹的屋中写的,当他离开了素笺,握笔襦墨时,秋苹也悄悄地走开了,不敢去打扰他。
整整写了四天,信终于写好了,交给秋苹道:“明天你找个人替我送了去,顺便也叫人送点京师的土产去。”
秋苹道:“爷放心好了,这个我会安排的。”
她看看信封上写了“意娘亲拆”四字,却只有薄薄的一封,估量最多只有两张素笺,不禁问道:“爷!就是这一封?”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过爷足足写了四天,就写了这么一封薄薄的信,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张玉朗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写了四天,但是写了又撕,撕了再写,不知道撕了多少纸了,有时落笔已有万言,可是到后来一想,说的都是些废话,所以又撕了,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封信来。”
秋苹道:“就算搬上两车子的废话,也比这短短的两张强吧,那至少可以见得出爷的情意。”
张玉朗道:“不!你错了,对意娘不可如此,说那些不着边际,隔靴搔痒的话,反而不见诚意,我的信虽短,但句句都出自我真心,就这样送去好了。”
听张玉朗说得如此隆重,秋苹真有着想把信拆开来看一看的冲动,可是她不敢。
忽而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试探一下郡主心意的机会,再者,也可以看到信的内容了。
于是她袖着信,来到了上房,湘如郡主正在指使着婆子们把一盆盆的菊花搬进来布置房子。
她上去行了礼,湘如很和气地道:“秋苹,你来得正好,帮我设计一下,看这些花要怎么摆设才好。”
秋苹忙道:“婢子那懂得这些。”
湘如笑道:“别客气了,我知道你懂的。”
秋苹不禁一怔,她的确是懂的,而且还颇精,那是她在妙贞观中时学的,妙贞观精于园艺,莳花种草,很有一套,而且指定她做助手,因为她较为细心,所以她也学了不少。
可是这些事郡主怎么会知道呢,难道郡主已经知道她的出身,秋苹一时显得很惶恐。
湘如却拉着她的手笑道:“对你的一切,我很清楚,大部份自然是爷告诉我的,但爷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秋苹心中又是一惊,突然想到国丈司掌着全国的密探工作,对天下各州府县的大小事情,都有眼线通报上来的,以前也许不会对自己这个人特别注意,但自己要来到此地,自然会有人把自己的底细详告的。
她也突然想到自己这一次是来对了,如若张玉朗给谭意哥写信的事没告诉她,给她知道了,自己岂不是要担上不是了。
而且,她是一定会知道的,因为找专人送信,就一定要派到府里的人。
她正在盘算着如何把信拿出来,湘如笑笑道:“秋苹,别客气了,我知道你对布置园艺很在行,原来你从妙贞师时,她就是个大行家,后来你又跟谭姑娘在一起,她更是位有名的才女,对室中的一草一木,都别有章法,因此,你正好帮帮我的忙。”秋苹不敢再推托,只有尽自己所知,贡献了一点意见,把那些花盆调度了一下,何者宜置廊下,何者供案头,何者置于窗前。
这一调动,立刻就显得和谐而具有雅意了,湘如十分高兴,连声赞美道:“到底是经过名家薰陶的,眼光较我们俗人高明多了,秋苹,多亏了你,否则咱们可要吃人笑话了,今儿有几个客人来,她们是学过的,以前每每笑我太俗气,不懂得布置,今天看她们还有什么说的。”
那个搬花的婆子也凑趣地道:“真的经苹姑娘这么一调动之后,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秋苹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忙道:“这都是郡主抬举,其实郡主原来的摆法也很高明,充满了富贵气象,婢子只是因为爷喜欢雅淡一点。”
湘如笑道:“秋苹!你说得对极了,我因为从小就生长在侯门之家,所以处处富贵之气太重,怎么样都改不掉,那实在很糟。”
秋苹道:“富贵气也没什么不好,像郡主这样,气质天成,自然地见到一种威严,就怕是一些暴然而富的人,强装出一付富贵的气派,那才俗不可耐。”
她在这方面倒是一个行家,说出来的话中肯而合度,听得郡主很高兴,笑着一叹道:”
不过,富贵气中总多少带着一种逼人的意味,爷很不喜欢这个,而我那些姊妹们,也都是尽量地排除自己的骄气而求雅意,她们常批评我俗。富贵之气,对一般人而言,或许还有一点炫耀之意,但是在这些原本出身富贵之家的人眼中,的确是俗不可耐,以前我给她们笑够了,今后有了你,总可以叫她们改容相向了。”
听她这样一说,秋苹不禁脸上一热,敢情这位郡主也是大行家,否则说不出这种内行的话来。
王侯之家,自应有王侯之家的气度,先前那种花团锦簇的布置,正合她的身份。
自己把她的气氛破坏了,虽然具有了一点雅意,但是与室中华贵的陈设并不协调,反而破坏了自然的和谐,因此她也明白了郡主的度量。
她只在讨自己欢喜才说这种话;因此她不安地四下看了一看道:“还是照原来的样子摆设的好,我忽略了这屋子的陈设格局,原该是那样儿的。”
郡主笑了,笑得很高兴,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稀罕的东西那样的高兴,连连地点头道:
“秋苹,你能看出这一点,以及说出这番话,可知你是真的高明了。”
“不!郡主才高明,婢子只是信口胡诌的。”
郡主笑笑道:“你无须谦虚,真好跟假好我还能分得出的,由此可见你在妙真那儿还真学了些东西,真可惜了那样的一个女人。”
秋苹有点紧张,忍不住道:“关于我的身世”
郡主道:“爷都跟我说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要隐瞒的,我以为夫妇之间,事事开诚布公,可以省去不少的误会。”
秋苹挣扎了一下才道:“郡主你知道那位谭”
郡主笑道:“我知道她是一位了不起的才女,也知道她跟爷的事,我只觉得很抱歉,若不是我横插一手,她跟爷应该是一双两好了。”
秋苹道:“她倒并没有怨怪爷,更没有怪到郡主的意思,因为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恐怕不容易得到爷家中老夫人的同意的”
郡主点点头道:“她能够这样想,不愧是个才女,其实我插进来,对他们只有好处,张家虽非世族,却也是当地的望族,老夫人又是个极重身家的人,以她的出身,想进张家的门的确是诸多障碍,而且爷又是个独子,老夫人望孙心切,不允许爷把婚事拖延到她百年之后的,如是由家中为爷择配,选中的人未必有我这样的度量,能容得下她,所以我的介入,与其说是破坏了他们,毋宁说是成全了他们。”
秋苹没想到这位郡主的谈话如此直接,不过她的话也的总有道理,张玉朗的一片心仍然倾注在谭意哥身上,这在别的女人,是很难容忍自己的丈夫如此的。
不过郡主所说的成全两个字,使秋苹还有点不懂,所以她顿了一顿才道:“郡主要如何去成全她呢?”
郡主道:“我想把她接了来。”
“那恐怕很难,谭姑娘是个很倔强的人。”
“我知道,她一定要有个名份才肯允嫁,这个我有办法说服她的。”
秋苹不敢说什么,虽然她知道说服谭意哥是很难的事,尤其是张玉朗那天也作了表示,他内心中也不想谭意哥受任何委屈。
然而,正室元配只得一个,那已经是郡主的了,没有第二个方法能使谭意哥不受委屈进张家的门。
郡主笑笑道:“今年春天,爷将请假返里扫墓,我也将随行,到时我会去看她,请她一起来。”
秋苹只得说:“郡主如果亲去相请,她或许会改变心意。”
郡主笑道:“我去一定能把她请回来的,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她来了之后,住在那儿合适?我的意思是让她住在园子里的枕花阁,你看怎么样?”
秋苹道:“那当然很好,背着湖,又是一大片花草,她最喜欢了。”
郡主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决定了,现在离我动身还有一个月,你得暇不妨去细心规画一下,看看如何才能合于她的心意,就叫人着手改建,我在二月中动身,赶上清明祭墓后,大概四月里才能回来,到时候你在这儿把一切都准备好。”
“郡主不要婢子一起随行侍候?”
郡主笑道:“不必了,你也才来不久,不必又跑一趟,路上来去很辛苦的,你在这儿,也学着当当家吧,我、意娘,都是不太喜欢理家的人,将来家中的事务要多借重你。”
“这个婢子恐怕没这个能力。”
“我知道你行,你已经是张家的人了,别客气,也该尽你一分的力。”
“府中的人多得很”
“府里的人虽多,但是没有真正的自己人,爷的身边人,除了我之外,就只得你一个了。”
秋苹道:“郡主不是还有小杏小桃她们吗?”
郡主笑道:“她们是我带过来的不错,但她们只是屋里人,身份上只是下人,当不了事的。”
“婢子也是下人。”
郡主叹了口气:“秋苹,你原来还没把基本的关系认清,那就难怪了,你怎么会是下人呢?下人那能独居一院,派设专人侍侯?那侍候你的人,不就成了下人的下人了?你是当然的主子,是谁告诉你说你是下人的?”
秋苹不敢说出是谭意哥,郡主笑笑道:“我明白,一定是那位谭姑娘教导你的。”
秋苹忙道:“谭姑娘没这样说,只是叫我要随时自重,不要走了大褶儿,惹人笑话。”
郡主笑道:“话固然是不错,但也有个谱儿,不过也难怪,谭姑娘才华高,却没有经历过官宦人家的生活,对于上下尊卑的区分未必能够清楚,也难怪她对名份看得这么重,原来她把侧室看成了下人了。”
秋苹在这一瞬间真是感激涕零,她没有想到她的地位是如此的高,所以她顿了一顿后,把张玉朗的信从袖中取出道:“这是爷的信,要送到湖州去的。”
郡主淡然地道:“我知道,爷跟我说过了,他要好好地写封信给意娘,他在你屋里忙了四天,怎么就写了这薄薄的一封。”
秋苹道:“是啊,婢子也认为爷写得太少,可是爷说他写了很多,到后来又都撕了
“
郡主笑道:“这倒也是,这封信很难落笔”
她笑笑又道:“恐怕比他金殿策试的那篇文章还要难写呢,也难怪,他还能挤出两张纸呢,要是我的话,恐怕最多只能写出两句来了。”
秋苹对此自然不能置评,郡主将信又递回到她手中道:“你就赶快叫人送出去吧,这可是很紧要的。”
郡主完全没有看的意思,秋苹不禁有点失望地道:“郡主不想过目一下?”
郡主笑道:“想得要命,爷的文笔在京里是很有名的,尤其是这封信,一定是写得悱恻缠绵,柔情万千,哀婉动人,只可惜我不能看,因为不是给我的信。”
秋苹道:“其实以郡主的身份,应该可以看的。”
郡主庄容道:“不!秋苹!你错了,我没什么身份,要有的话,也只是爷的妻室而已,在这家中爷是一家之主,我必须要尊重他,这是他写给别人的信,我怎么可以偷看呢?”
“夫妇之间,应该没有秘密。”
郡主摇摇头道:“不对的,夫妇之间,不可有大秘密,但是互相能保持着一点小秘密,却是必要的。至于各人信札来往,则是属于私人的秘密,绝不可拆阅,你也记住,以后若是有不属于你的信札之类,那怕是摊开在你面前,也不可去看它的内容。”
秋苹应了一声是,心中对郡主的气度以及为人处世,着实佩服,在这些地方,她相信谭意哥也及不上的,因此收起了信道:“爷还要我准备一些土仪礼物,送给那儿的人。”
郡主道:“对呀,这是应该的,你不说我倒忘了,岂不是让人说我们失礼了,我们得给那位谭姑娘送点礼物,聊表心意,你把人择定了,叫他准备好,午后出发,我去预备东西去。”
秋苹道:“婢子对人头都不熟,不知道叫谁去好。”
郡主道:“门上的人都可以,你叫谁就是谁,那还能对他们客气的!限定时日来回,晚一天就打断他的腿,路上的使用不妨给得宽裕一点,但行期一定要算得紧,计得严。”
秋苹道:“此去湘中,迢迢万里,风雨无定,这怎么能够算出准时日呢?”
郡主道:“怎么不能,别说这儿到湘中一路都有官道,就是到边关。也得要有个限期的,我们家的家将们都是跟着我哥哥在行伍中干过的,他们自己懂这一套,因此你只要告诉他路程,以及带多少东西就行,他自己会定下个期限的,你再告诉他,这虽不是军中的文件,误了期不致于砍他的头,但规矩却不能废,若是耽误了,他们自己该知道厉害。”
秋苹一惊道:“郡主!您是说要用到内厅的四位爷?”
郡主道:“自然是叫他们去,他们拨过来,就是为做这些事情的,将来等爷放了外缺,他们跟到任上,也是干的这些,不可把他们养懒了,正好借这个机会磨练他们一下。”
秋苹道:“这个由婢子去告诉他们不太好吧,他们是有前程的”
郡主笑了道:“不错,他们每个人都有了五品或六品的军功前程,但是他们毕竟是家将,地位不同,爷到现在也只是个六品的前程,官阶未必比他们大,可是他们见了爷,还是规规矩矩的,垂直了双手,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你尽管去吩咐好了;没人敢不听你的,你可别自己看轻了自己。”
秋苹只得去挑人吩咐了,这次有了郡主的话,她的胆子也壮了,到了外堂上,自己坐定了,才吩咐随身的小丫头去把那四个人叫来。
那都是郡主娘家拨过来的家将,平时在家里架子很大的,可是听见召唤后,立刻都端整了衣衫来了,对秋苹十分尊敬,想必是郡主早就对他们吩咐过了。
由于郡主对她如此的看重,她倒是不能妄自菲薄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万不能郡主比的,虽然郡主说她也是主子,可是这府中的真正主子,只有张玉朗跟郡主两个人,她毕竟要差一点。
所以对那四员家将,她不能坐着说话,站了起来道:“四位,爷有一封信,还有一点东西,要送到湘中去,今天下午出发,要辛苦四位中的一位跑一趟,四位中那一位得闲了?”
靠右边带头的马武恭身说道:“秋姑娘,你太客气了,就直接指定好了,何必还问呢,我们都闲着,再说,就是自己有点私事,被指中了,也得丢开来,因为这本是我们的职责。
“
秋苹笑笑道:“那就辛苦马爷一趟吧,这种事儿以后还多着呢,四位轮流着辛苦吧。”
马武道:“是的,小的这就去准备一下,请问秋姑娘,共有多少物件?”
秋苹想了一下道:“爷叫我准备一些送人的土仪,我想京师地方,也不过是一些胭脂宫粉之类等小玩意,郡主也还有点东西,大概不会超过两个包袱。”
马武道:“那小的除了自己的坐骑,另外准备两头驮马就够了,秋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
秋苹道:“没什么了,只是郡主说过,事情很急,请马爷要快上一点。”
马武道:“照部里的急足计程是一十二天,因为那是日夜兼程的,小的不能到驿站上换马,时间只有加一倍,来回一个半月足够了。”
秋苹笑道:“这可是马爷自己定的限期。”
马武道:“秋姑娘请放心,若是迟了一天,小的甘愿领受责罚。”
秋苹点点头道:“好!那就辛苦马爷了,用过午饭,我会叫人把信跟东西,送到马爷这儿来的,喔!对了,除了例行的银两外,你到账房去多领一百两银子,在路上喝点酒,添个菜。”
马武万分高与地连声谢着,秋苹还怕自己赏少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才知道自己没有太寒酸,才放了心,于是又回到内厅,告诉了郡主。
郡主笑道:“难怪他乐了,普通走进一趟,外加个四十两的封赏,就是很多了。”
秋苹道:“四十两?这太少了吧,婢子记得婢子来的时候,一路打赏帮忙挑运行李的脚夫,如起来也将近要六十两呢,马爷究竟是府中的将爷。”
郡主笑道:“你付给脚夫的是小钱,而马武每天的份例开销,已经有公例了,这是另外赏的,那能这么计算。何况到了湘中,谭姑娘那儿也不会亏待他,多少总还有点犒劳,这一趟可够他发个小财了。”
秋苹道:“这个婢子不知道,婢子想宁可多给也不能给少了。”
郡主点点头笑道:“说的也是,而且爷现在的官位实在也还没有到能用家将的时候,要他们拨过来,算是委曲了他们,自然也不能比照以前王府的规矩,秋苹,你现在该知道理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理家并不难,只是要理这么大的家才麻烦一点而已。再者,理目前的探花府的家,更为不容易。
郡主有她特殊的身份,而且大部份的家人都是她从家中拨带过来的,自然没多大的问题,但换个人来主理这个家可没这么简单了。
所以郡主把家务推给了秋苹,虽是推重了她的地位,但是秋苹心中却十分作难,她明白这付担子实在不好挑,可是目前的情况又不容她推辞。
她正在进退作难之际,郡主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靠近了她一点,低声地道:“秋苹,你就多辛苦一点吧,照理说,你来了没几天,我不该就这么麻烦你的,可是我实在需要有个人来分劳,这不是我躲懒,而是我的身子支持不住,吃不消。”
郡主的脸上没有病容,也没有一点疲倦,秋苹忙道:“婢子看郡主的气色很好。”
郡主轻轻一笑道:“不能看脸色的好坏的,我并没有生病,虽然有的女人处在我的状况时,像得了重病似的,但是我还真幸运,只是略略感到有点不适。”
秋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在妙贞观中的见闻却多,听了脸上不禁现出了欢容道:“郡主是有喜了?”
郡主红着脸笑笑道:“是的!都已经三个月了,这也是最辛苦的时间,所以你多偏劳一下吧。”
“婢子是应当尽力的,只是郡主可千万劳累不得,应该常歇着才是。”
“我这一辈子从生下来也没劳累过,那天不是在歇着呢,前些日子还要为这个家操操心,现在交给了你,我就更闲了!累不着我的。”
秋苹想了一下道:“郡主过些日子还打算远行赴湘中去?”
“是的,要跟爷去祭祖,爷高中后还没回家过,我这个张家的媳妇也没有进过张家的大门,这可不太像话,所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
秋苹道:“但是郡主的身体状况不同。”
“不!没关系的,我非去不可,要不然他家乡的人会以为我倚仗娘家的势力,瞧不起夫家呢,老夫人在京时就说过,希望我能到家乡去一趟,我当时就一口气答应了,不能让老人家失望。”
秋苹道:“老夫人如果知道了郡主有了身孕,自然会谅解郡主的,就是她老人在这儿,也会竭力劝阻郡主成行的,她一心盼望着的就是这个消息。”
郡主轻叹了一声道:“是的,我知道我不去没人会怪我,但是我非去不可,所以我连宫里都没告诉,因为我一说,我那个做皇后的姊姊一定不让我走的。”
她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必须要去的理由,一则是为了谭姑娘,除非我亲自去,大概很难请得动她了,二来是避免乡中一些戚友的误会,以为我蔑视张氏的祖先,连带也使爷落了褒贬,三来是我自己私人的意愿,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出自娘胎以来,就没出过内城的大门,除了我自己的家,就是皇宫大内,没到过第三处。”
秋苹笑道:“郡主!有什么地方比得上您那两处地方呢,天下最好的地方恐怕就是皇宫了,有人想瞧一眼都没那个福份呢?”
郡主一笑道:“那是一般人的看法,我却不同,就以这探花府来说,当然比不上皇宫,而且比我的娘家国丈王府也差多了,可是我觉得此地美得多了。”
“这自然,这儿是您的家。”
郡主笑道:“这儿也不过是寄居的地方,住不久的,爷升了官要搬出来,调了职也要迁出去,在湘中才是我真正的家,我一定要去看看!可是这一次不去,以后就更难有机会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出去见识一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以后更难有理由离开了。”
这一点秋苹是相信的,郡主是幼女,从国丈、国母以及皇后、国舅等人对她都极为锺爱,何况她平素身子又弱,经常还降尊纡贵,到这儿来看望她,若是没有一个重大的理由,恐怕是极难放她远行的,而祭祖省亲,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理由。
再者,她也看出了,郡主是个很有教养,很讲情理的人。但也有她执着的地方,她如果决定了一件事,是很难改变的。因此,她也不再多劝了。
郡主把家务果真都交给她了,甚至于把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婢也拨到她的身边来听候使唤。
那个侍婢叫秋芙,是宫中的宫女,拨到国丈府中的,因为跟着郡主,又陪嫁了过来,算得上是郡主的亲信了,年纪也比较大。
这样的一个人,身份地位应该是不会比秋苹低的,可是郡主把秋芙指派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秋芙改名字,把名字中的那个秋字删去,叫做芙蓉,为的是不重秋苹的讳,也为的是避免让人误会她舆秋苹的地位,用心若此,秋苹又怎不感澈心脾呢。
好在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跟谭意哥半年多的薰陶,也把她在妙贞观中养出的那些浮荡习气改掉了,端庄持重。行事不卑不亢,规矩中节,做事有条有理,不出半个月,她不但已经熟悉了家务,而且治理得很好。
湘如郡主十分满意,先还偶而帮帮她的忙,替她处理一些较为重大的事,到后来则整个放手,听任她去独当一面地当家了。
而且湘如也实在没空,她忙着要辞行。准备随着夫婿张玉朗返里祭扫了。
前前后后、也忙了半个月,张玉朗与湘如郡主终于启程了。行列是很壮观的,张玉朗的探花虽已中了将近有一年了,但他仍然是新贵,是京中灸手可热的第一大红人。
虽然他的官阶只得六品,而且官职只是列秩的兵部行走,未列朝班,但是他仍然能每天到朝,参议军机,重大事故,也经常有人问问他的意见。
这当然是因为他的岳父--被封为吴王的刘三泰以及他的两位舅兄刘国栋、国梁的提拔,但也只是个开始而已,他自己的超人学识,也是他日受重视的原因。尤其是他发表了几次议论,都能切中时弊,别具见解之,连他的襟兄当今的天子也对他特别注意起来,凡事总也要问一下他的意见。
这眼看着他的锦绣前程,已经在等候着,蟒袍玉带,一品前程,等于已在囊中,只是朝廷吏铨,本身有个制度,不能一下就把他升起来,但是只要有机会,他总是第一优先的。
所以他离京的时候,一二品大员送行的大有人在,走在路上自然也不会寂寞,地方督抚,府台刺史、太守等行政长官,无不亲自相迎,殷勤款待。
他们的官品级衔都比他高,对他如此逢迎巴结,本是不合礼制的,好在他有个郡主老婆,他的妻子刘湘如是帝后的妹妹,凭着这个身份,要那些大官们出来相迎,也有了个藉口了。
这虽说是夫以妻贵,但是张玉朗却受之坦然,那是因为郡主处理得当,毫无一点骄气,处处都对他极端尊重,使别人也很快地得到了暗示--他才是重心之所在。这种情形在他回到家乡后,尤为显着。
郡主很守本分,没有因为自己是金枝玉叶而骄奢,待人平易,事亲至孝,每天都是很早就起来,赶到上房去侍奉婆婆起身。
不管家中的下人有多少,一定出她亲手捧上第一盅茶,这不是一个形式,茶是由别人泡好冲就,一直递到她的手上,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虔敬。
所以,他们在家中停留的时间虽不长,却已经给家乡留下了一个良好的典范。特别是那些在娘家骄生惯养已成习惯的新妇们,可就苦了,以往,她们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起来,家中反正有下人代他们去伺奉堂上的翁姑,只要老年人有了照顾,她们乐得轻松点。
现在可不行了,不管她们多骄贵,总贵不过金枚玉叶的郡主去吧。郡主都不敢缺了人子之礼,她们又凭什么搭架子呢。
所以对张玉朗的衣锦荣归,祭扫庐墓,大部份人都感到很兴奋,与有荣焉,但多少也有人在暗地里埋怨的,但不管如何,这一阵风扫过后,留下的馀波是很大的,也很久的?一直到他们离开了十来天,家乡的人仍是在津津乐道着种种的一切。
那已经是四月里了,天气是暖洋洋的,人也是懒洋洋的?刘湘如的肚子已经微隆,连夹衣都遮不住了。
有了重身的人在四月里是最不得劲的,整天都慵悃悃的想睡觉,可是刘湘如却很兴奋。
因为她要去探视谭意哥。
到湖州并不顺路,她跟张玉朗是专程来访的,两口子为了怕惊动人,都是轻车微服简从地,悄悄上路来的,直到湘州城外,两个人伫立踟蹰,良久不前,那是为了一个问题--谁先前去较为妥当。
不管是谁先去都有不妥之处,而一起去也不好,张玉朗原是希望有一段私下谭意哥把晤的时间,如果他们双双到达,谭意哥很可能会避嫌不再跟他把晤了,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决定了。
让张玉朗先去,刘湘如歇后半日再行到达,那好让其他人也有个准备。
因为杨岸现在也毕竟是地方上的士绅了,跟湘如又是初会,可不能太过草率。
虽然大家都不是世俗富贵之徒,但当地的人都是极重势利的,而基于某些原因,刘湘如的来临,对杨岸他们是极具影响的。
主要因为杨岸过去的一段日子在黑暗中混过,尽管他干的劫富济贫的义举,没有一分银子落入私囊过,但盗贼就是盗贼,地方守官一时虽然没找上门,如若遇上一个存心找麻烦的,麻烦就大了。
刘湘如很清楚这个情形,私下也曾运用过她的影响力,对当地的守官作过暗示,但亲自来一趟,那意义又是不同了。
刘氏一族在朝在野的势力与地位,都够显达的,累世王爵,一直都跟皇帝家攀上亲谊,关系尤为密切。
刘湘如能以郡主之尊亲访,等于告诉别人杨家与刘氏的关系非同泛泛,那些有心找麻烦的官儿们心知肚明,就不会去碰钉子了。
他们最后的决定是在路上为了省掉噜苏,要悄悄地前进,但是在抵莅时,却不必瞒人了。
这封谭意哥也具有不同的意义,她虽是一个奇女子,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过她的身世,她的行业,难免形成她的自卑感。虽然她一再在言语中不以自己的身世为羞,表现得很坦然,但真正是一种极度自卑而形成的自尊。
刘湘如考虑得很多,她悄悄地前去,会造成谭意哥的误解,以为是怕人家知道这次降尊纡贵的探访。但如果公然地大兴仪仗地前往,则又迹近招摇,恐怕会招来挟势凌人的误解。
所以,这个方式是最好的了,张玉朗自然是万分同意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谭意哥,虽然见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但是他仍然急急地赶着。
他跟湘如在百里外分的手,只身单骑,拼命地催着马,中途连口水都没停下来喝过。
马是他从京中骑出来,是千中选一的上好战驹,脚程快,耐力足,每天跑个两三百里,原是很轻松的事,但是却也经不起他这样的急赶,一口气奔到了城门口,马匹前肢一屈,已经跪了下来。口中直吐白沫。
张玉朗倒好,他乾脆跑到守城的官兵那儿,亮出自己的身份道:“新科探花,兵部军机行走张其到此公干。”
守城门的只是名不入品的小官,被他一连串显赫的头衔吓坏了,他不知道兵部军机行走是多大的官儿,但新科探花四个字,也足使他慌了手脚。
连忙端整了袍带,急跑出来请安,张玉朗却不多说话,只是问道:“请问本城杨大官人所设的义盛粮号在什么地方?”
城官手指道:“在西城,由这儿过去,穿过大街,一直过去就到了,大人是要到那儿去?小的派人为大人引路,请大人稍候,小的这就为大人准备轿子去。”
张玉朗道:“不必了,那马匹可是贵属的?我借骑了,至于我骑来的那匹马,麻烦足下命人善加调理一下,再牵过去,这是京中国丈府刘王爷的常用座骑,可怠误不得。”
又是国丈府,又是刘王爷,那位门官几乎吓得要发抖,连忙一连声的答应着,亲自把马解下来交上,又把在门楼里休息的几个兵丁部叫了起来,侍候那匹跑累的畜牲时,张玉朗已经扬鞭飞骑而去。
城并不大,不过是四五里见方,他这一纵马急行,没多久就到了,老远就看见了义盛两个大字招牌,也看见了忙忙碌碌,不断进进出出的人,他倒是近乡情怯,不敢急着过去。
在远处下了马,牵了马,慢慢地走过去,他才发现这义盛两个字是怎么由来的了。
一个衣服上打了五六块补钉的老婆婆,拿了个小布口袋,瑟瑟缩缩地走近去,轻声地问道:“大爷,听说你们店里可以挂帐的,我姓陈,我儿子叫陈小毛,前个月出门做生意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能不能先馀个半斗米,等我儿子回来再给钱”
店里的伙计笑着道:“老大娘,您太客气了,老主顾嘛,吩咐一声就行,来,我给您装上。”
老妇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颤抖着手,递出了袋子,那伙计根本没用斗量,直往里装,一直到袋子装不下了,他才用绳子把袋口扎上笑道:“老大娘,您住那儿,我看看有没有顺路的车子,给您家送了去。”
老妇道:“我住南城,远着呢,半斗米嘛,我自己还抗得动。”
店伙笑道:“正巧着呢,我们正好有辆空车要到南城去,反正是顺路嘛,送你一趟,也免得走路了!”
他招呼了歇在大门院子里的一个小伙子,过来叫把米袋抗过去放在车上,又指点他把老妇送回家去。
老妇看着那口袋子道:“这儿是半斗吗?”
那袋子里的米已经有两斗上下了,店伙笑道:“老主顾了,不会少份量,老大娘,你回去如若发现份量不够,告诉赶车的小顺子,明儿准给你补上。”
老妇道:“不!不!我是说”
店伙笑道:“你别担心钱,左右亲邻嘛,等你少爷回来再说”
不由老妇多说,就叫那小伙子把老妇扶着走向车子去了,老妇的眼睛红红的,口中直念着阿弥陀佛,表示她心中的感激。
张玉朗在旁边看了微微点头,忍不住问道:“你认识那位老太太吗?”
“啊!不认识,否则也不用她自己来了,我们会替她把米送去,南城到这儿去有七八里路呢,叫老人家走了来,真是太辛苦了。”
“莫非你们还打算先替她送了去。”
店伙笑道:“可不是,若是我们知道她有困难,不必等她来,我们就会去替她解决了,这次我叫个人驾车送她回去,就是记住她家住的地方,计算她家中的人口,等那些米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好再给她送去。”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子做生意,得有多少本钱来赔累?”
店伙笑笑道:“这位官人,不瞒你说,本号不但不会亏累,而且还有盈利!”
“哦!还有盈利?”
“那是因为本地物阜民裕,穷人少,最多是像那位老大娘那样,只是一时的不便,却很少有穷至三餐不继的人家,等他儿子货贩回来,多少总是会来归还一点买米的钱的!”
“有没有不还的呢?”
“自然也有,那是出了意外,实在没办法的,本号也会一直供应下去,以免他们有饥馁之崽,这种人家不多,大概是三五十户而已。”
“三五十户还不多?”
店伙笑道:“这位官人,由于本号以所得盈利,多半用来作善举,而且价格公道,所以生意越做越好,这儿的居民多半是在本号粜米食用,算来有两三千人呢,以这么多的人力,供养百来个人,总是没问题的。”
“有没有人有了钱而不来归还的呢?”
“那自然是难免的,可是本号绝不计较,不过人总有是非,善恶之心,很少有人愿意那么做的,而且如果被人家发现了那个人是故意有心占我们的便宜,大家都会不齿交往,连家中的子女都抬不了头,因此发生过两三次后,就没有那种人了。”
“贵号又怎么知道对方是否在欺骗你们呢?”
店伙道:“我们不知道,但是左邻右舍会知道,因为本号对赊欠的人家,都是以车辆计日送米,对现银购买的客户,则以人力担送,每隔十天半月送一次,如若常常有车辆停在那家的门口,大家就知道是在向本号赊欠米粮了,如若他们有偿还的能力,而赊欠如故,乡里间的口舌言谈,就会制裁他了。”
“那岂不是有失忠厚。”
店伙道:“以前我们东家就是被一些贪小便宜而没良心的人拖垮了的,后来有一位谭姑娘来帮同经营,才想出这个办法,本号以义盛为名,是帮助那些真正有需要而肯自助的人,却不是没无标准去供养一批贪心而倚赖成性的人,所以本号可以长期赊欠,计算人口之所需,宁可十天送一次,却不一次多送点去,也就是避免对方把米粮拿去变卖了另作他用。”
张玉朗听了点头,店伙是个很健谈的人,说得很高兴,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们供应粮食,使贫困者无饥饿之患,但生活之所需并不止此,所以他们仍然要去设法工作来使得有衣服穿,有地方住,久而久之,也就渐有发展而且自谋生活之力。那位谭姑娘真了不起,本号自她接手管理后,不再受人欺弄,业务蒸蒸日上而真正受惠的人也多了。”
张玉朗听了心中又是一番赞叹,而且很得意,似乎这些赞词,他也有一份光荣似的。
因为谭意哥是他的人,是他所爱的人。
虽然因为一些意外的变化,未来的聚散难卜,但是影响谭意哥从风尘中振拔而出,成为一个有口皆碑,像观音菩萨一样的救世传奇人物,却是他张玉朗的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