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快, 尖锐的指甲在易桢手心上来回比划,非常急切:
“我需要你的血, 快要下雨了,下雨之后, 你身上我的气息就彻底没了。”
“下雨之前我就要走,雨会干扰我的感官, 我会被抓走的。”
易桢也不疑有他, 拿了匕首, 在手臂上割了一道,将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递过去。
银发的鲛人几乎是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把冰冷的舌黏膜覆盖上去,开始喝她的血。
或许因为血腥气刺激了他的狩猎本能,他的指甲都伸出来许多, 紫黑色的尖锐指甲明显带着神经毒素,易桢有些战战兢兢, 生怕他一个用力划破自己的皮肤,她估计当场就没了。
银发的鲛人虽然一口阴森森的利齿——这是他狩猎的本钱, 咬合力很强,可以瞬间咬断海中猛兽的脖子——但是这牙齿加在她皮肤上, 还是留心收敛了,易桢只觉得略微有点刺痛, 并没有被咬出口子来。
银发的鲛人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大约是够了, 在她划出来的伤口上来回舔了几下, 那道刀伤就自己愈合了。
他抓着她的手写:“我先走。”
笔画匆忙,应该是“我先走了”的,“了”字来不及写,整条鱼就完全沉入水域之中,看不见了。
天色黑压压的,真的快要下雨了。
一旦开始下雨,翻涌的水汽和土腥味会大幅度削减海妖的五感,他必须要找地方躲起来。
易桢原本想塞点吃的给他,但是忽然想起鲛人是吃生肉的,她身上根本不可能有生肉……总不能那自己的肉给他咬一口吧。
这稍一犹豫,鱼哥就完全看不见了。
易桢叹了口气,仰头看天色,觉得确实是要下雨了,拿着方才摘下来的五云花,准备快点回去。
“天阴了。”姬金吾说:“快要下雨了。”
他刚刚送走访客,看过各方报送上来的文书,好不容易有闲暇,一眼看向窗外,不自觉地开始想他的阿桢,可是又不好意思对旁人述说自己的思念,只好说了一句浅白平淡的天气。
“是啊。”侍卫附和了一句:“伞已经为郎君备下了。”
姬金吾仔细理了理文书,发现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了,干脆就站起来:“晚膳备好了吗?我去见见夫人。”
仆从面有难色:“回郎君,晚膳还在做,恐怕……”
姬金吾奇怪道:“怎么了?不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吗?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回郎君,因为夫人去了一会儿厨房,有的菜血腥气太重,怕冲撞了夫人,就没有立刻做。”
姬金吾听见他说易桢,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整个人都转过去,面向他,问:“夫人是有什么想吃的菜点吗?”
仆从因为被嘱咐了“不要告诉郎君,给他一个惊喜”,有些吞吐:“夫人可能就心血来潮,想去厨房看看……”
姬金吾一看就知道是在说假话,眉头一挑,表情严肃下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素来赏罚分明,虽然总是笑着,平日里也处事公正、待人大方,但是真要动了气,是极其不好惹的。这十几年下来,在姬家积威甚重,表情一变,仆从立刻就噤若寒蝉,低着头说了实话:
“是夫人在为您做八宝饭,说是给您过生辰。但夫人叮嘱我们瞒着点郎君您。”
姬金吾一怔,眼神闪了闪,唇角已经翘了起来,将手里的玉简收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
他一出门,就在走廊上碰见了范汝,范汝拦了拦他:“欸,姬金吾,今天不是你生辰?去不去喝酒?”
姬金吾满脸都是笑容,朝他摆摆手:“改日再找你喝酒!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范汝一回头,见姬金吾已经错身走出去好远,即将要转过长廊了,于是喊道:“外面要下雨了!你去干什么!”
远远传来一句:“我回家吃饭!”
范汝也是一愣,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侍卫,同他相视一笑,低声道:“……今天就是下刀子,也阻拦不了他吃饭的脚步。”
姬金吾一路风风火火来到内院门口,天依旧阴沉得很,还没开始下雨,起了风,风还挺大,把衣袖吹得鼓了起来。
他可算压抑住了没跑起来,但一路快步走,也有些乱了呼吸,停在进门右手边的一间曲室小轩中,反复对着铜镜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遍。
整理完又觉得有些不满意,觉得棠紫色是不是有些不够端庄,但又想阿桢年纪也还轻,应该也不会太喜欢端庄肃穆的袍服。
他又想,阿桢是要让他开心才瞒着他的,他不能扫阿桢的兴,他待会儿要装作不知道才好。
左思右虑,怎么谋划都觉得不够周全。但是这途中,铜镜中的年轻男子倒是一直在笑,心里欣喜得有些慌张了。
阿桢太好了。那么好的阿桢是他的。
姬金吾收敛着表情,得知夫人已经不在厨房了,等不及便匆匆回卧房中去了,想抱着她好好缠绵一会儿。
卧房里根本没人,他找来婢女问了一声,才知道阿桢方才撑着伞去江国大泽了。
是去看他们系的同心结吗?她是不是也在意那个被鹿叼走的同心结?
姬金吾想去找她,结果被婢女笑着劝下来:“夫人没往同心林去,是去给您摘花去了,您好好等着吧。”
姬金吾有些等不及想见她,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最西边的回廊上,是能够直接眺望江国大泽的。
就远远看阿桢一眼。
他支开了紧跟着的侍卫,一个人到最西边的回廊上去了,双手撑着栏杆,在密林和水域的交界处四处寻找。
然后姬金吾看见了一尾银白色的鲛人。
距离太远了,中间又隔着郁郁葱葱的密林,若不是他牢牢记着易桢今天穿的衣服,一眼就锁定了她的去处,很难注意到那尾鲛人。
太远了,看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只能看见两个小点交叠在一起。
还能看见婢女和侍卫远远地站着,想必是被支开了。
姬金吾头脑空白地望了一会儿,才恍惚觉得不对,立刻离开了西侧的回廊,匆匆走出去,叮嘱道:“不要扫了夫人的兴,就说我还没回来,等她回来了、准备好了,悄悄来告知我,我再回来。”
外面已经微微下起雨了,他也不拿伞,走回前院,身上的外衫稍微湿了些许,但还能穿。
他在记忆中的海量信息中翻找“鲛人”关键词。
【姬金吾:范汝?你去哪儿了?】
【范汝:喝酒啊。怎么?你又想来找我喝酒了?】
【姬金吾:不是,我忽然想起件事。你记不记得你在万方船上有遇见一条银白色的鲛人?】
【范汝:记得,干嘛?想抓条鱼给你家夫人玩?别吧,那鲛人小模样长得可俊了,姑娘家就喜欢他那种长相】
【姬金吾:我同他比起来,谁长得更好一点呢?】
【范汝:……】
【范汝:你脑子魔怔了?你同他比什么?】
姬金吾叹了口气。
你问人家一个问题,对方不正面回答,就是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虽然知道海妖一族容颜妖冶、常有倾城之色,但是姬金吾方才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
【范汝:那条鲛人当时是用歌声魅惑你夫人的,不是你家夫人也是其他姑娘,这种陈年老醋就别吃了吧,别瞎想】
【姬金吾:我忽然想起来,所以来问一句,也不是嫉妒吃醋什么的,哪有那么夸张,就是忽然想起来】
【范汝:好了好了,我信我信。我真的喝酒去了,有事下次再说】
姬金吾放下玉简,不知道该做什么,本能地想拿起一封文书处理,可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文书在讲什么。
“郎君,换件干衣服吗?”仆从轻声问。
他身上的棠紫色春衣已经落了些雨滴上去,被沾湿了。
姬金吾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降下的倾盆大雨,说:“不换了,待会儿回去反正也要沾湿的。”
这时,内院的仆从过来通报了,说夫人已经回来了,请郎君过去。
姬金吾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但是他外表看起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答应了一句,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雨太大了,完全隔绝了人世,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空气中翻腾着湿润的气息。
姬金吾开始回想那些泛着甜的记忆,想给自己定定心。
可是那些记忆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被解剖开来,支离破碎的,叫人没底气。
阿桢肯定爱着他的,她自己说了。
姬金吾反复念着这句话。
他进了门。因为雨太大,又有风,外衣不出意外地落了雨上去,沾湿得有些过分了。
易桢早就在等着他,连忙迎上来,用干毛巾给他擦了擦,发现擦不干净,牵着他的手:“那么大的雨啊,换件衣服,我们去吃饭。”
姬金吾看见她的瞬间就把什么都忘了,来回好好看了看她,想抱着她和她接吻,叫她眼里只有自己。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真正这么做,只是攥着她的手,被她牵到内室去了。
婢女取了件同色系的干净外套来,易桢亲手给他脱了外衣,将新外套给他穿上,双手环过他的腰腹,给他系腰带。
姬金吾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割裂成两部分。
易桢给他系好腰带,直起身子给他抚平衣褶。
过生辰要开心啊。
姬金吾一直在看她,眼神灼热,若不是婢女站得不远,恐怕已经缠着她在索吻了。
明天再和他说鱼哥的事情好了,今天要彻彻底底地开心。
易桢牵着他,往屏风后面退了几步,让屏风挡住婢女的视线,然后直接踮脚,挽着他的脖颈,去吻他的嘴唇。
外面雨下得好大,天地之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姬金吾扶着她的腰,低着头同她接吻,一吻结束,还舍不得离开,让她靠在墙上,握着她的肩头与她耳鬓厮磨。
阿桢……为什么不和他说方才见过那尾鲛人呢?
她想瞒着他。她支开侍卫和婢女,就是为了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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