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骨肉,以“为亡夫守身一年以为义”作借口,乞求一年之后再嫁入梁府,那时顺烈皇后尚在,梁纪不好强逼,于是就答应了。
说是回南阳,其实霍宣悄悄到了西莲寺待产,悬心忧戚的数月过去,孩子落地,是个丫头,既是幸事,又是不幸,幸运的是孩子平安降生十分健康,不幸的是梁纪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做父母的,没有不心疼子女的。梁纪早已要求过,要我把邓猛带进府,前路不明,我不能让我的两个女儿都深陷牢笼之中,所以我谎称你是个男孩儿,果不其然,梁纪听说后很厌恶你,命我将你丢弃,总之是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这样,我才得以保全你。”
那的的确确是保全了,因为邓猛在梁府的日子过得很苦。
邓猛随母入梁府,时年七岁,头几年,宣夫人的日子很不好过,梁纪脾气不好,就算是继室夫人,也是动辄打骂,更遑论是拖油瓶的邓猛,邓猛在梁府几乎是为奴为婢了,大冬天的还要去冰冷河边浆洗衣服,一双手冻得流血也不敢哭——诸如这样惨的日子数不胜数,邓猛过了五年,直到有一天,梁纪发现她长得很漂亮,动了要把他嫁给自家胖儿子的念头。
女大十八变,邓猛一天比一天生得美丽,她的艳美容颜,梁纪看见了,孙寿看见了,大将军梁冀也看见了。
和平元年,太后梁妠薨,还政于帝,皇后梁女莹恩宠衰减,梁冀开始心慌了。
梁女莹无才无德,长相平庸,极好贪奢享受,梁冀劝她在刘志身上多花些心思,她一丁点儿也听不进去,梁冀无奈,只好叫妻子孙寿想法子,将美貌绝伦的邓猛送进掖庭去。
“哦,忘了告诉你,你姐姐如今不叫邓猛了,她的名字是‘梁猛’,一进梁府,梁纪就给她改了姓。”
同样是十岁,十岁的邓弥纵使说不上活得有多幸福快意,但她衣食无忧,可以念书,可以学琴,入了京城,住在宽敞的大屋子里,除了母亲,没有人敢苛责她,反观邓猛,十岁时被逼抛弃父族,改易他姓,在梁府受尽委屈和痛苦……
邓弥从来不知母亲的苦心,她知道自己的胡乱猜忌辜负了母亲的爱护,更刺伤了母亲的心,她悔痛不已,哭着向母亲跪下磕头认错:“阿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对你说那样过分的话……”
宣夫人想起旧事,亦是酸辛得泪流满面,她揩了一把泪,起身去扶起了邓弥:“不能全怪你,也是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你还小,藏掖着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险些,就要令我们母女离心了。”
邓弥哽泣不止。
宣夫人为她擦了眼泪,继而再道:“年初时,梁纪过世了,本来你的身份不用再继续隐瞒的,但我……实在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邓弥抬起一双迷惘的泪眼。
宣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脸,含着笑说:“你是你爹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光耀邓家的门楣。”
“阿娘,我不明白……”
“我与你爹,仅育有一子,便是邓演,他比你年长十九岁,但打小他的身体就不好,这些年,情况就更坏了。邓氏一族的地位,虽然不如前几代时高了,但有太傅高密侯的功劳和盛名在,邓氏就依旧是名门,我不想有朝一日,看到别人来嘲笑我们邓家无后。家里有个男人在,哪怕现在只是个黄口小儿,那也总是好的,是有依靠的。”
邓弥从来不知她爹爹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清楚邓氏一族是怎样的存在,这个大家族里,出了太傅高密侯邓禹,出了和熹皇后邓绥,出了大将军邓骘,他们都是享誉后世、为人所称颂的大人物,有如此珠玉在前,邓弥不敢不争气。
邓弥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谨慎,绝不会让任何人识破我的身份。”
宣夫人很欣慰:“你明白就好。还有切记,你姐姐阿猛吃了很多的苦,这即使不是你亏欠她的,可你们始终是至亲姐妹,以后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你都要努力去维护她。”
邓弥牢记于心:“好。”
宣夫人把心里藏了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她感到轻松多了。
“阿弥。”
“嗯?”
“你不能选择是否来到这世上,但既然已经被生下来,就应该聪明地活下去。”
在邓弥的记忆中,母亲是第一次用那样严肃的口吻来同她说话。
星月的光辉从窗格子里洒进来,母亲背对她站着,跳跃的灯光映染了她深青色的衣裙。
邓弥一瞬间走了神。
“这个道理,或许你现在不能完全懂,”母亲回转身来看她,“可是以后一定会懂的。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活着就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不会有。”
邓弥心惊,她觉得,她的阿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端庄美丽的容颜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汤羹冷了。赶紧吃完,趁早歇下吧。”
母亲嘱咐了她一句,然后开门走出去了。